尹绝感受到桑兮道人和洪木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一个激灵,连忙往洪木身后躲去。
洪木问道:“我们去灵图里边瞧法术,你去不去?”还没等尹绝回答,又问桑兮道人:“为什么她也要一同去?”
桑兮道人不语,微笑等尹绝回答。洪木也顺着他的目光盯着尹绝。
因桑兮道人将尹绝在草屋中关了七八日,尹绝心中十分恐惧他,时刻跟着洪木,希望他能带自己逃离这里去双羽山找月婆婆。可此刻看着他二人一同投射过来的目光,她心中突然慌了神,还该继续跟着洪木吗?他仿佛没有要带自己走的意思?
洪木看着尹绝半晌没反应,一把拉着桑兮道人:“她不想去,咱们两个快去吧!”
桑兮道人不理会,直直盯着尹绝,等着她说话。洪木不知为何桑兮道人非要让尹绝也去,难道是怕她一个人孤单?他学法术的心情急切,不管这许多,拉着尹绝衣袖一个劲地催道:“走吧,走吧,走吧,咱们都去瞧瞧热闹。”尹绝本就拿不定主意,被洪木这连环炮似地催促,木讷地点了点头。
桑兮道人微微一笑,他心中早就想探知尹绝身上的秘密,想知道她是否知道《绝世灵图》的下落。之前忌惮她身上留有余毒,始终不敢下手。既然此时她身上已无毒,洪木这小子又提到这一茬,便顺着他的话,将尹绝带进灵图来察看察看。几番试探过后,他心中认为尹绝并不会法术,但人好歹也是从海里来的小仙小魔,不得她同意,桑兮道人万万不敢将她强行带入灵图之中。
凡人□□虽能承受灵图中的灵力压迫,但能否看破灵图中的幻象、与灵力共处,需得看个人的天赋和悟性。
灵力具有灵性,是一种无形的、有攻击性的、可炼化的法器,其存在于灵图之中,能够随意在灵图中营造出千千万万的幻象。在灵图之外看幻象,就如一张普通的画,幻象就是绘在画里的风景。在灵图之内看幻象,幻象就如真实的环境,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身处其中。
开了灵眼的凡人,可看清灵图中各种幻象的进口和出口。灵眼与凡身□□上的眼睛不同,它是存在于凡人意识中的无形眼睛。开了灵眼、通了灵脉的凡人,可以随意切换灵图幻象,无需通过幻象进口、出口来选择幻象。凡人开了灵眼、通了灵脉之后,若悟性得当,便可将灵图中的灵力修习为法力使用,可以自己创造幻象,此类凡人便称为灵师。
通常凡人只有先开灵眼,才能通灵脉,之后才能修习灵术。绝大部分凡人止步于开灵眼,开了灵眼中的绝大部分人又止步于通灵脉,通了灵脉中的绝大部分人又止步于修习灵术,因此,凡界灵师是少之又少,十分十分十分稀有。既会灵术又习武艺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极极极极极极极为罕见。
通常,凡人开灵眼需十天半月,若在灵图中待的时间够一月之后仍未开得灵眼,此生便很难再开灵眼了。通灵脉的时间因人而异,有人最短一月便能全身通得灵脉,有人两月半年,有人一年两年,有人三年五年,有人十年,有人此生未通,有人全身通了一半,各种情况都有。修习灵术的情况更是各有不同,练得不好的十分普通,占灵师中的小部分。练得好的十分出色,占灵师中的绝小部分。练得不上不下的占灵师中绝大多数。
凡人进灵图开灵眼时,通常需要灵师陪伴护体、引导,在危急之时施以救援。因为灵力往往将未开灵眼的凡人放置于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仿佛刻意要将这不速之客给赶出去,只有看透幻象、找到出口,才能化解危险。然而灵师不能通过创造幻象来助人开灵眼,因为此类幻象并非灵力所化,乃人为操控。因此,就算看透了人造幻象,于开灵眼、辨幻象也无任何益处。
此时,只见桑兮道人道袍一挥,一幅绘有山水茂林的灵图平铺在三人眼前。他左手拎着洪木后衣领一脚踏入画中,只见那幅山水茂林中忽地便绘出了一个男童,男童身后有一只成人大腿,腿主人的其余身体还未进入画中,这乍一看,还挺瘆人的。
桑兮道人右手去拉尹绝衣袖,这一拉,一大一小眼神相对。尹绝突然“哇”地一声大叫,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感受,将对桑兮道人的恐惧发泄了出来。可桑兮道人进入画中的步伐未停,此时三人全部进入灵图之中。
尹绝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甩开了桑兮道人拉她的手。洪木被尹绝的叫声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灵图中窜出来什么妖魔鬼怪要吃人,着急地东躲西闪,也挣开了桑兮道人本就没使劲的左手。桑兮道人两手空空,几丝白发在微风中飘动。他叹了口气:“这两个小东西……”随即两手翻转,一左一右分别抛出一个罗荷罩,意欲将两人罩在其中。
罗荷罩是用来保护在灵图中未开灵眼之人的法器。灵师将灵力隔绝在罗荷罩外,罩中的人便不会受到灵力的影响。助人开灵眼时,灵师会一点一点将灵力送入罗荷罩内,以此操控灵力幻象的辨别程度,保证受训者的安全。
灵图是自己挑主人的。一幅灵图可以有多个主人,也可能只认一人当主人,这完全取决于灵图自身。若灵图认定一个人,此人便可进入灵图中修习,他也可以带人进入灵图。若灵图不认定一个人,此人便入不了灵图。
通了灵脉的凡人只有身体接触灵图,搭建出灵象通道,才能进入灵图之中。
桑兮道人抛出罗荷罩许久后,都未感应到洪木与尹绝的踪迹。
忽然之间,灵图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晴朗的山水风景幻化为一团又一团的浓雾,阵阵狂风呼啸而过。与此同时,灵图之中的灵力正在快速脱离桑兮道人的控制,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体肌肉也不受控制地来回跳动,血液在沸腾、在倒流,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仿佛快炸裂一般。
桑兮道人大惊。他快要窒息了。
他不停地用拳头击打自己,来保持清醒。他来回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方向,一边是洪木消失的方向,一边是尹绝消失的方向。一边是自己仅有的两个徒弟的独苗,一边是有关自己追随一生的《绝世灵图》的下落……
桑兮道人没有丝毫犹豫,往洪木的方向狂奔。他试图用灵眼感知洪木身上的佛塔,找到他的所在,然而异常涌动的灵力遮挡了灵眼的视线。此刻,桑兮道人连辨别方向都十分困难。
顶着狂风,拖着疼痛的身体在灵图中找了许久,桑兮道人终于感知到了佛塔一星半点的回应。他全力冲向佛塔的方向,在灵力幻化的海面上,看到了漂浮其上的洪木。
洪木未开灵眼,被幻化的层层海浪困在海中,精疲力竭之后,昏了过去。在洪木随着海浪越漂越远之际,桑兮道人赶到,将其救起。
此刻,灵力已完全不受桑兮道人控制,呼啸的狂风如刀片,仿佛要将他的皮肉一片一片生割下来。这灵力好像要将他二人活活吞噬……
桑兮道人催动灵脉,尝试与失控的灵力建立联系。在灵力彻底“疯”了之前,他用灵脉成功搭建了一条灵象通道,将两人送出了灵图。
在灵图之外,桑兮道人身体恢复正常,原地为洪木输真气渡气。洪木淹没在海水中过久,腹部和肺部有大量海水,心跳微弱、面色苍白、四肢冰冷。几道真气输入,洪木连连吐出大滩海水,体温渐渐上升,面上逐渐红润,苏醒了过来。
洪木满脸怒气:“什么破东西!差点把小爷的命都给除掉!”右手扣了扣喉咙,吐出口咸水,左右看了看,又道,“那个小丫头呢?”
桑兮道人一脸愁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绘满团团黑雾的灵图出了神,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啥也看不见。灵图为什么失控了?是因为遇到上了这个小丫头么?她到底是哪家神仙或是哪家妖魔?
尹绝挣脱桑兮道人后,刚刚迈出几步,身边风景骤变。远处的树木在向着她快速靠近。此外,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不断从地里冒出来,以圆形逼近尹绝。这些巨树排列紧凑,像高墙一样。尹绝大惊,回头一看,桑兮道人和洪木早已不见踪影。
这茂密的树林让她回想起小白姐姐被掐死的那个夜晚,对死亡的恐惧渐渐占据了全身,她不住地颤抖。
“洪木!洪木!洪木……”伴随着回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始终无人回答。
尹绝崩溃地跌坐在地,掩面哭泣。突然,她看到眼前有一个通道,通道那头一片明亮,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是安全的彼岸,可能还有月婆婆在等着自己。
尹绝振作精神,站起身来,准备迈向通道。咦?那个通道怎么不见了?
对了!刚刚自己好像没有……没有睁开眼睛?
尹绝闭上眼,那个明亮的通道果然又出现了!可这次她还看见了围成圆形的一圈又一圈的树,通道在树的上方,在天空中。这些树的排列位置和自己周围的树一模一样,这眼中所现的,就是自己所处的困境!那也就是说,离开的通道在天上,要怎么爬到天上去?
耳边巨响不断,成百上千棵巨树围成严丝合缝的高墙向着尹绝逼近,让尹绝无处可逃。高墙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那密密麻麻的、带着沉重压迫感的巨树林,让尹绝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被巨树挤压的样子,会和小白姐姐死时的样子一样么?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小白姐姐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还有月婆婆,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找到月婆婆!
尹绝闭着眼睛,抛开对死亡的恐惧,集中精力想到底怎么爬到天上去,进入通道逃离此处。
她清空杂念,将意识集中在通道上。通道的形状竟然在不断变化!她想如果通道像一把长长的梯子就好了,那么她就能方便爬出去了。
眨眼之间,明亮的通道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把白光闪闪的竹梯,从巨树树梢落下,向着尹绝所立之处快速伸长。
尹绝好奇心起,心想这通道既然能变出梯子,那能不能直接通到我脚边,那我就可以不用爬梯子,直接走出去,岂不是更加方便?
只听“嗖嗖”的两声响,白光闪闪的竹梯消失了,明亮的通道像踩着风火轮似地来到尹绝身边,讨好似地绕她转了一圈,随即停下,乖乖等待尹绝进入。
尹绝心情顿时舒缓开来,轻轻地踏进通道。才迈出三步不到,周围明光闪烁,刺得尹绝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尹绝竟身处在一座金碧辉彻的宫殿中。这大殿对她而言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知道,这是东海水晶龙宫。
尹绝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去摸殿中镶嵌着夜明珠的金龙雕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这真的是水晶宫?
突然之间,尹绝飞快地冲向大殿门口。这里是水晶宫,月婆婆一定在凉水阁等着我!
尹绝全力奔向凉水阁,她心中激动不已。她希望自己跑得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那她就可以快一点见到月婆婆。
可是她心里好害怕,万一,万一月婆婆不在,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期待与害怕交织,攀爬在尹绝心上。她来到了凉水阁。凉水阁大门紧闭,尹绝刚想抬手去推门,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尹绝还未看清开门者是何人,便被那人一把狠狠掐住脖子。那人手指纤细白皙,尖叫道:“你个野种,你还敢回来!看我今天不掐死你!”
这人正是华容夫人。
尹绝脖子、脸被掐得通红,四肢拼命挣扎,可始终无法挣脱。她大声呼救:“月婆婆……救……救我……”
华容夫人左手一个巴掌打过去,右手掐得更用力了,怒道:“哪来的什么狗屁月婆婆!该死的小野种,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尹绝快被掐得失去意识了,猛然听见华容夫人这句话,突然想到,月婆婆是凉水阁的掌宫女使,华容夫人是认识她的,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这难道又只是幻境?
尹绝立时闭上眼睛,沉下心来,用意识去分辨这东海的一草一木,用身体去感受环境的虚实。
渐渐地,脖子上的疼痛感消失了。她看见脑海中呈现的东海龙宫在一点一点崩塌,然后一点一点消失,化成了泡影,最后只剩下一片明亮闪烁的白光。
尹绝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不在东海中,这次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在双羽山居住的那一晚梦到过这种景象,小白姐姐告诉过她,那白白的东西,叫做雪。
尹绝漫步在雪地里,忽地看见远处有一红衣女子、一白衣男子和一匹马。那红衣女子腾飞半空,手持长剑,正往白衣男子头顶砍。
这两人正是尹绝在双羽山上梦见的一男一女。当时尹绝被红衣女子那浸满杀意的剑招惊醒,并未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见那白衣男子神色镇定,不躲不闪,从袖中拿出一幅画卷,双手举到头顶处。
那幅画卷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红衣女子被画卷中发出的法力震退,在雪地上退了三四步远。
红衣女子本来心有怒气,见此画卷,霎时浑身一震,脸色大变,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这灵图哪来的!”
白衣男子看起来三十左右,容颜俊雅,气质温和,他轻声道:“师姐,师父已经仙去,我在此等候师姐,将封有师父毕生修为的灵图交给师姐。这灵图中还有师父这十几年来潜心钻研的法阵。”
红衣女子一把拿过灵图,俏丽的脸上满是惊疑,她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个师弟,但这灵图中的法力的的确确是师父的,于是质问道:“你师父是谁?”
“普一仙者。”
红衣女子听到了师父的名字后,没有再问。拿着灵图飞身上马而去,留下白衣男子一人在原地。
画面一转,尹绝来到了双羽山。此时,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走起来脚下软软的。山顶的庭院与尹绝之前所住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座庭院。
尹绝激动万分,在庭院里四处找寻月婆婆的身影。可诺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落寞和孤寂一齐涌上心头,尹绝禁不住泛起泪光。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桑兮道人所说的“你婆婆为了保护你被坏人杀死了”。
所以,月婆婆,你到底在哪儿啊?你不能不要绝儿啊!
尹绝抑制不住悲伤,坐在庭院门口埋头痛哭起来。
这时,忽然有女声传来。
“师父!师父!师父……”是那位红衣女子。
她在庭院中奔来奔去,大声呼喊“师父”,始终无人回答。
尹绝走进院中,带着哭腔对红衣女子说道:“这个院子里没有人。”
红衣女子好像看不见尹绝似的,始终不曾看她一眼,也不理会她。
尹绝看着红衣女子,她肌肤似雪,容色绝丽,神情冷淡,好似雪山冰水一般,不近人情。
尹绝猛然想起,在她中毒掉落悬崖之时,有金光幻成这位红衣女子的模样,对她说“好好活下去,我的孩子”。
难道这位红衣女子是自己的母亲?!
尹绝只知道东海龙王是自己的父亲,但从不知道自己母亲是谁。
尹绝激动万分地看着红衣女子,可红衣女子却看不见她。尹绝千言万语塞在喉咙里,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美丽女子,孤独的心里突然挤进了几缕温情。
尹绝好想好想抱抱她。
尹绝慢慢向红衣女子靠近,霎时间,耀眼的金光涌现,拖着尹绝奔向红衣女子,穿入了她的身体。
尹绝大脑一震,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