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觉着有趣

入秋后,园中落叶纷纷,景致萧索,唯独平湖旁那片银杏林,迎来了独属于它的季节。

金黄缀满枝头,一缕秋风,洋洋洒洒。

这日赵漱阳闲来无事,邀姜泠前去赏秋。

得知姜泠会再多留些时日,赵漱阳自是十分欢喜,但实则这大半月,她拢共也没见过姜泠几面。

一则是近来姜泠忙着照顾姜安,本就分身乏术,她自不好多去叨扰。

二则,却是因近来她爹爹阿娘替她请了个女师,说什么她已及笄,不可再这般顽劣下去。

如今女师日日看管,拘着她学规矩,她自小六艺不通,女师见她对琴还稍稍有些天赋,便自作主张教她学起了琴。但原本尚有些兴致的东西,如今日日被逼着练,也只觉苦闷。

这些时日,赵漱阳可谓身心俱疲。

今日好不容易女师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她才得了空来寻姜泠。

近来姜安心绪逐渐稳定,又有岳真多加照料,姜泠也终于能有几时空闲。左右今日无事,便应了赵漱阳的邀,带着秋杏去平湖赏银杏。

直至姜泠亲眼见了那片银杏林,才知赵漱阳所言非虚。

碧水黄叶,晚来惊秋。

身处于此,踏过满地金黄,看着头顶纷纷扬扬的落叶,仿佛心中郁气也一扫而空。

姜泠不禁抬手,接住一片小扇般的叶,慨然道:“当真是一叶知秋。”

也是在此,她才后知后觉光阴流转,又是一秋。

赵漱阳被闷了半月,今日难得清闲便尤为兴奋,蹦蹦跳跳着踩着黄叶,又捧起一团高高洒落,笑如银铃,清爽灵动。

姜泠莞尔,只道这些时日女师教的,只怕赵漱阳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但她觉得如此也并无什么不好,若将来赵漱阳中意之人当真因着规矩嫌恶于她,那不嫁也罢。

世间女郎千万,何必都拘成端庄淑雅一种,自该百花齐放才好。

正如秋杏天真懵懂,赵漱阳明媚开朗,各有千秋。

她在树下石桌旁坐了,看着赵漱阳与锦书和秋杏玩笑打闹,也被感染,难得笑得开怀。

便是数米外,也能闻得这头的欢快。

姜安摸索着平湖旁的雕栏,愣了片刻,跟在他身后的仆从见状,探头朝银杏林瞧了一眼,小心禀报道:“是女郎们在林中玩耍,郎君可要过去?”

说着,仆从上前欲扶他一把,只是手刚刚碰到姜安,便毫无意外地再次被他挡开。

姜安一手凭栏,一手推拒,声音冷淡:“不必,我说过今日让我自己走,便是摔了跌了,也无需你扶。”

仆从闻言心中微叹,却只垂下头没再说话,规规矩矩跟在姜安身后,谨防他不慎跌入湖中。

这仆从是赵骞派来照看姜安的,但与姜安相关之事,都有姜泠亲力亲为,更有宫中太医悉心照料,姜安也喜静不喜闹,因而他并无太多事可做。

可今日他原本只当姜安又会在屋中静坐,正欲去办些旁的事,却忽然被姜安唤住,说他要去府中走走。

虽心中惊诧,但仆从也未曾多想,只是上前扶他,准备去近些的庭院转转。谁知姜安一把拂开他,不容置喙地吩咐让他远远跟着,不许他搀扶。

于是这一路走来,眼见姜安磕磕绊绊,甚至在下阶梯时摔了一跤,看得他心惊胆战也不敢上前。

方才远远望着赵漱阳与姜泠,仆从才松了口气,以为姜安会暂且歇了自己摸索行走的心思。谁知即便如此,姜安仍是不假思索地依着雕栏,循着声儿往银杏林而去。

仆从无法,只得跟上。

而银杏林这头早已闹成一团,赵漱阳更是将规矩礼仪抛之脑后,跪坐在地玩得正欢,若非有锦书拦着,只怕她都能躺到地上去。

姜泠亦半蹲在地,正从满地金黄中挑选着形状完整的叶片,想着以此做朵花给赵漱阳和秋杏玩。

正细心挑拣着,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迟缓的脚步声,脚步很轻,仿佛带着些许迟疑。

姜泠起身看去,就见姜安双手直立,在虚空中不断摸索探寻着,踉跄着往银杏林走来。

她下意识想上前,却在瞧见仔细跟在其身后三步远的仆从时,停了步子。

自从姜安来了赵府,从未出过晚居,整日在屋中发呆,除了她与岳真,他并未见过府中其他人。他将自己锁在自认安全的范围中,排斥着来自外界的一切。

姜泠并未勉强,也知无法勉强,只等着他有一日愿自己走出来。

直至今日此时,看着姜安兀自摸索,身后仆从也只不远不近地吊着,就知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于是她只是站在原地,笑着朝姜安唤了声:“安儿,阿姐在这里。”

赵漱阳听见声音,也转头看去。

少年白衣银冠,眼覆黑纱,在洒金杏雨中缓缓走来。秋阳斜落,打在少年清瘦的侧脸,仿若镀了层辉光,让人不堪直视。

即便瞧不见那双眼,却依旧觉着是张极好看的脸。

黑纱灵动,随风舒展,赵漱阳看入了神。

姜安来赵府已大半月,但赵漱阳这是第一回见他,她以为,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如今失了眼睛,应是满身戾气,生人勿近。

可今日一见,虽说少年紧抿着唇,透着些不容靠近的疏离,却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都说太子殿下一身剑术出类拔萃,是习武之人,可他而今看着却更像个清隽书生。

“阿姐。”姜安开口唤道,声线清清冷冷,犹如冬霜。

姜泠应了一声,目光欣慰却并未上前,依旧站在原地等他。

倒是赵漱阳不知为何,情不自禁提起裙摆,朝姜安走近几步。

不知是否被赵漱阳的脚步惊扰,姜安无意识皱眉,凝神去听动静,却并未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台阶。

姜泠远远看着他将要踩空,尚来不及提醒,姜安就已跌了下去。

可人不过刚半跪下去,就被赵漱阳一把扶住。

赵漱阳身量小,不过刚到姜泠鼻尖,与姜安相比自然更显娇小。姜安一手搭在赵漱阳肩头,几乎将她半边身子掩盖。

赵漱阳撑得有些艰难,却依旧并未放手,用尽全力将他扶起,恳切道:“你没事吧?”

陌生的泽兰香袭来,姜安恍惚一瞬,又听耳边近在咫尺的娇.软声线,不禁僵了身子。

他站直身,收回手拧眉道:“你是何人?”

几息间,姜泠已走上前,扶着姜安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他无碍,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安儿,方才扶你的是赵家女郎,名唤漱阳。”

说着又朝赵漱阳感激一笑:“多亏漱阳扶着你,你该道声谢才对。”

姜安方才的反应实是有些失礼,因而姜泠出声提醒,可即便如此,姜安却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安儿?”姜泠又唤一声。

依旧毫无反应。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赵漱阳左瞧右看,而后无甚所谓地摆了摆手,笑说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不必道谢。”

赵漱阳从来不是个心思细腻斤斤计较的女郎,姜泠也不想再如此僵持,便替姜安道了声谢,扶着姜安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他回去,漱阳你与秋杏她们再玩会儿,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

“好。”赵漱阳应下,目光却情不自禁地黏在姜泠身侧的姜安身上。

直到人已走远,还怔怔站在原处,探头看着。

秋杏见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奇道:“人都不见了,女郎还在看什么呢?”

锦书也接话:“是啊,女郎你在看什么呢?莫不是方才摔着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

赵漱阳这才终于收回视线,从锦书手中抽回胳膊,笑眼盈盈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着有趣罢了。”

至于什么有趣,她却没再细说。

回晚居的路上,姜安没再坚持自己走,任姜泠扶着,只是依旧一路沉默。

走至半路,姜泠实是忍不住,说道:“方才漱阳为了扶你定然也磕碰着了,可你倒好,连句谢都不说。”

这些时日她几乎对姜安百依百顺,从未说过他哪里不好,因而这话中责备之意便愈发明显。

“纵是你心中有怨,可与人家一介小女郎又有何干?帮了你,你却一言不发,好似旁人应当做的。”

姜安脚步一顿,嗫嚅道:“我......我方才没反应过来。”

便是从前,他也不曾和什么女郎亲近过,更不说姜家出事后。彼时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浑身不自在,待得知扶他的是个女郎,更是心生别扭。

即便姜泠提醒,他也只觉浑身都是那股陌生的泽兰香,让他排斥。

听他这般说,姜泠只得作罢:“也罢,但下回见着记得守礼些,好生与她道谢。”

“好。”姜安低声应下,脑海中却依旧是方才揽在怀中的柔软触感。

他定了定神,收束心思,随姜泠回了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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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谣
连载中八月寒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