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身后之人

浮光破碎,大雨声声,将才还软绵无力的残雨倏尔滂沱。

箭矢破空,不偏不倚地射向刺客心口,尚且来不及呼痛就已没了气息。刺客手中的长刀落地,砸出重重钝响。

掠入水榭之中的刺客察觉不对,迅速警惕回头。

只见如瀑大雨中,数百名禁军犹如神兵天降齐齐伫立岸边,挽弓携剑,织成了张天罗地网,堵住了云亭榭唯一退路。

仿佛这些禁军已等候多时,只待他们进入水榭就好一网打尽。

刺客脸上的凛然神气不复存在,瞪大眼转而被惊慌取代,提着刀慌忙退至水榭边缘。

可即便他们会凫水也只是死路一条,要生,就只能设法冲出禁军重围。可禁军人数众多,个个身着重甲,如何能破?

姜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明白过来,看来裴敛早就知晓袁翼计谋,却将计就计设了这场局。

只怕方才禁军根本没去玉堂宫救火。

可玉堂宫那头火光冲天,若无人救火,该如何是好?

她目色焦急望向玉堂宫,才发现此时雨已落得极大,比晨间更甚。灰墨色的天似是被捅了个窟窿,下得淋漓酣畅。

雨水滂霈生雾,而雾色之中火势已逐渐黯淡。

裴敛侧身面对水榭中的刺客,半张脸隐没于雾色之中,冷言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若尔等束手就擒,将始作俑者招出来,许能留个全尸。”

话音落,惊雷又炸,好似老天都站在裴敛那头附和着他的话,威压逼人。

但这些都是干了多年阴狠勾当的亡命徒,面对如此绝境,恨劲反倒更甚,各个咬着牙不肯就范。

而水榭中的朝臣早已被吓得瑟缩一团,抖如筛糠,连句利落话都说不出,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风姿?

刺客当中有一人极为高大魁梧,穿着不合身常侍宫服,左右环顾一圈,抖着脸上横肉提刀指着裴敛怒吼道:“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说罢,就近提了一人,二话不说就枭了首,顿时血雾四溅。

众人又惊又怕地喊叫出声,想躲远些却又无路可走,只能死死抱着水榭廊柱闭眼求天。

生死当前实在太过惧怕,甚至不敢去看方才死的是谁。

血淋淋的脑袋如竹鞠般被扔到裴敛面前,血线落在他银白袍角,化作点点殷痕。

而下一瞬,刺客就挥刀直朝裴敛而来,其余人也纷纷跟上,铁了心要取裴敛性命。

可实则禁军出现那一刻,胜负就已落定。

绽着银光的箭矢齐刷刷射来,刺客拼死抵抗竟还抓了几名朝臣挡箭,却也只是负隅顽抗,拼死挣扎半晌,可还未近到裴敛的身就纷纷倒地,败得彻底。

尸山血海,尘埃落定。

如同经历火烧油烹的众官员,这才将嗓子眼里那颗心收了回去,却依旧后怕不止,半晌不敢出声。

赵骞到底是老臣,比之其他人要沉稳些,见大局已定便跪直身,朝着裴敛重重磕头:“臣,多谢王爷庇佑!”

众人闻声,才赶忙整衣理袖跪伏下去。

贼寇已死,众人这才想起方才情急危难之时,裴敛站在栈桥上迎敌,而他们却是站在裴敛身后。

到底只是尚未登基的代政王,方才众人也是明哲保身,自觉无错。可而今赵骞跪谢,却将他们的私心大刺刺地撕扯了出来。

与裴敛相比,他们这帮大俞重臣当真是鼠蚁之心了。

于是,那一声声地谢词之中,也是真真切切的臣服与感激。

裴敛面对众人跪拜,却是不言,只看向水榭尽头瘫坐于地上之人。

袁翼双目空洞地看着面前横陈的尸体,面白如纸,沾着不知何人的血,好似还没从这场慌乱中抽回神来。

余光一瞥,赵骞合袖朝着裴敛膝行几步,说道:“今日刺客目标明确,俨然是朝着王爷来的。但这些人皆是江湖杀手,绝无可能自由出入禁宫,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而这背后之人只怕才是真正想取王爷性命之人!”

“是,”裴敛毫不犹豫颔首,巡视一圈,“赵大人所言极是,并且本王怀疑,这背后之人就在席上。”

目光扫过众人,终又落到袁翼脸上:“袁太尉以为呢?”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朱言也听出裴敛意有所指,更遑论常年浸淫官场的这群老狐狸?

而此时袁翼正将手伸到面前尸体鼻尖前试探,闻声心中一凉,寒意彻骨。

他仰头收手,抖着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跟着众人跪在裴敛脚边的姜泠也终于回过神,随着众人视线朝袁翼看去,事至当下,心头疑问迎刃而解。

今日这场宫宴就是专为袁翼设下的鸿门宴,以身为饵,险中求胜,裴敛当真胆大。

守在岸边的寒鸦也顺势走入水榭,拱手问道:“王爷,这些人如何处置?”

他问的自然是倒了一地的刺客,连姜泠身后都叠着两具尸体,格外瘆人。

裴敛粗粗扫过地上尸首,掸着衣袖道:“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若有活口严刑逼问,若是全死了……”

他神色冷了下来,阴云绕眉,淡淡道:“你也得给本王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是!”寒鸦抱拳,而后招来数名禁军,清点起躺了满地的尸首。

而朝臣们心头慌乱却不敢离去,只能捏着袖子等裴敛吩咐。

“起来吧。”

良久,裴敛才在泠泠雨声中平静开口:“诸位今日也受了惊,都回去歇着吧。但此事未了,若无本王允准,皆不可擅自离开江都。”

“是……”

诸位朝臣胆战心惊,只想快些回府,左右此事与他们无干,出不出江都也并不大在意。

而在意之人却也不敢显露,跟着众人叩首后,步履紧凑,冒着大雨离开了云亭榭。

众人离去后,周遭也终于宁静下来,耳边只余清浅雨声。

朱言走上前将姜泠扶起身,看着裴敛溅了血的袍子,吓得不得了,又见他与姜泠安然无恙,不由感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姜泠抬手擦干睫毛上挂的雨水,就见裴敛望了过来,于是牵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笑,揶揄道:“王爷当真好手段。”

知她刚才是吓着了,裴敛亦是心有余悸,难得略显责备道:“不是与你说不用来吗?为何偏要来?”

姜泠下意识看向寒鸦,又去寻苏觅云的身影。

寒鸦正翻动着地上的尸体,听见裴敛发问,动作不由慢了下来,鬓边浮出一抹冷汗。

而苏觅云却已不见了踪影。

“我……”她略显吞吐,看着裴敛。

高了她一头的男人微微低头,疑惑地回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说话,却见裴敛突然双眸一凝,握住她的肩猛地一转。

下一息她就被猛摔在地,额头不慎触上望柱,脑中嗡嗡作响,视线也变得模糊不堪。

她扶着额头尚不及分辨发生了何事,就听耳边传来朱言与寒鸦的惊呼声,而后就彻底失了意识,陷入混沌。

*

姜泠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星晓,夜半之时。但她分不清时辰,记忆也有些恍惚。

适应片刻黑暗后,才现在自己身处之兰阁寝宫内。

她试图起身,但头却昏沉发痛,于是不自觉抬手揉额,这才摸到覆在她额间的纱布,上头还萦绕着淡淡药香。

沉吟缓和片刻,白日里的记忆这才一一浮现,昨日云亭榭中惊险场景也纷涌而至。

她记得当时众人离去后,寒鸦带着禁军正在翻查尸体,而她还在与裴敛说话。

裴敛问她为何要去参宴,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敛拉过摔到地上。而她额头撞上了雕花望柱,似是晕了过去。

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阖眼,眼前便不自觉浮现当时裴敛抓着她的肩满面惊慌的模样。

裴敛不是个喜形于色之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他那般慌乱?

窗外月色疏朗,似是有风,花枝濯影倒映窗纱,摇曳轻晃。

越想心头越乱,她忍下痛意,强打精神意欲起身。

可刚撑起沉甸甸的身子,却见榻边月色下有个人,正坐在地上双手趴伏她的榻沿,枕着头睡得香甜。

“秋杏?”她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

榻边之人呢喃一声:“嗯?谁唤我……”

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

姜泠正无奈好笑,就见秋杏又噌的一下坐直身,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急切道:“女郎,你终于醒了!”

说着就倾身握住她的右手,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有些后怕地继续说道:“可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你……你刚被送回来的时候额头流了好多血,太医令替你清理干净伤口后还有半截小指那么长的伤口呢,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叫你也没反应,硬是生生昏迷到了现在,你若再不醒,我……”

“秋杏。”

姜泠打断她的话,对方才她所言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如今她心里只有一桩事,必须现在就得问明白:“秋杏,今日云亭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淮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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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谣
连载中八月寒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