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暗黑瘴雾，如被一道圣洁光芒驱散。
一道身影，斗笠蓑衣，掩去面容，不疾不徐，缓步踏出。
虽然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其挺拔如松，疏朗如月的身姿。
周身气息沉静，所立之处，异常洁净。
来人立于二人身前，微微低头。
斗笠阴影下，只能瞥见线条流畅的下颌与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此乃绝地，生人勿近。”
他的声音透过面纱，清越中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语调平淡，却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位，误入歧途了。”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
两点莹白寒光疾射而出，精准没入楚淳与谢沧遥眉心。
本来肺如火烧，呼吸困难的楚淳只觉一股清冽冰流瞬间灌入灵台，涤荡四肢百骸。
那蚀骨灼血的剧毒竟如烟雾般散去，气息陡然畅通。
谢沧遥亦是浑身一震，侵入经脉的瘴毒被那精纯霸道的寒冰灵力强行逼退冻结。
他心中骇然：此人修为深不可测，手法更是……似曾相识。
“多谢大侠相助！”
楚淳走上前去，连连感激。
“……”
对方沉默不应，仿佛在隔着幕篱打量着他。
楚淳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恰在此时，一道青色剑光破开浓瘴，众人抬头，唯见久去多时的云玉终于回归。
只是她脸色泛青，唇色发紫，应是追敌途中亦深中瘴毒，清霜剑直直拄地三寸，她才勉强站稳。
斗笠人微微侧首，玄纱轻晃，“看”向她，微蹙眉心，似有不悦。
随手又是一弹。
一枚朱红丹药划过弧线，落入云玉手中。
药香清苦，瞬间驱散周遭些许腐臭味道。
“服下。”
他的语气随意，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命令。
云玉一怔，触及对方斗笠下那似有实质的目光，不及多想，仰头吞下。
丹药入腹，化作暖流，脸上青紫迅速褪去。
她抱拳：“多谢阁下援手。”
楚淳此刻已缓过气，听着那声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呵……”
斗笠下，那人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抬起，轻轻搭在笠檐。
日光穿透稀薄了些的瘴气，落在那张品貌非凡的脸上。
唯见其眉目温润，唇畔含春，一身气场儒雅清俊，居然是失踪已久的大师兄贺清逸。
“师……师兄？！”
楚淳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他欣喜若狂，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身，狂呼。
“真的是你！师兄！我们，我们到处找你！都以为你……”
他声音突然哽咽，眼圈发红。
贺清逸任由他抓着，唇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几分戏谑，抬手轻轻揉了揉楚淳的发顶：“不过分开些时日，怎就这般毛躁了？嗯？”
这亲昵熟悉的小动作，让楚淳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不住握拳捶了他一下：“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当时师尊重伤回宗，说你下落不明……我们都快急死了！”
“你刚刚居然还在这里戏弄我们！臭师兄，你以前都不会这样乱开玩笑的呜呜……”
“哦？师尊……”
贺清逸闻言，目光悠悠转向一旁脸色极其不自然的谢沧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笑意：“没想到大战之际，师尊竟为弟子伤重至此？真是……费心了。”
谢沧遥心头猛跳，强自镇定，收回审视的眼神，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清逸……你无事便好。为师……自是担忧你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他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或者当场杀了这死而复生的绊脚石。
他的演技生涩得甚至有些可爱。
贺清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深究，转而淡然道：“不过是不慎坠入一处幽谷，灵力受滞，养了段时日伤罢了。方才在林中采药，察觉动静才过来看看。”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几句揭过，便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没人想知道他怎么活过来的，除了楚淳。
云玉已调息完毕，闻言冷声道：“此地诡异，非久留之所。既人已寻回，速离为上。”
众人皆无异议，敛袂而行。
*
离了瘴林，西南而行不过数十里，天色向晚。
一座小镇孤零零匍匐于荒丘之下。
镇口石碑斑驳，刻着“枯泉镇”三字。
镇内，一片死寂荒凉。
屋舍低矮破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蛛网尘封。
檐下无一例外，皆悬挂着惨白的纸幡与褪色的丧葬纸花，在暮色冷风中簌簌抖动，如同招魂的鬼手。
长街空荡，唯有几个耄耋老人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麻木，对生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黄昏余光将一切拉出尖锐的长影，一路寒意渗骨。
“好重的死气怨念。”
云玉蹙眉，手按剑柄。
“寻处落脚。”
贺清逸语气平淡，目光扫过那些纸幡，若有所思。
可是行步数里，连问几家客栈，皆是大门紧锁，叩之不应。
直至镇西最偏僻一角，见一幢歪斜的二层木楼，门前挑着一盏昏黄的破旧灯笼，灯罩上写着“归家客舍”四字，字迹模糊。
叩门良久，才闻窸窣脚步声。
“吱呀——”
门开一线，露出一张皱如核桃的老妪脸。
她眼眶深陷，眼珠浑浊。
她目光扫过门外四人，在楚淳身上猛地一顿！
那双浑浊老眼瞬间迸发出一丝贪婪至极的精光，干瘪的嘴唇嗫嚅着，几乎脱口而出：“好……好生美味的……”
楚淳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皱眉问道：“婆婆？您说什么？”
老婆子猛地回神，目光触及楚淳身后三人。
一个温润含笑却深不见底，一个仙风道骨却隐带邪戾，一个冷若冰霜剑气逼人。
她顿时一个激灵，所有妄念瞬间收敛，变回那副行将就木的麻木模样，哑声道：“……没什么。住店吗？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露出昏暗堂屋。
“嚯，你们这儿的人是都喜欢闭门做生意吗？”
楚淳探头张望一番，小声吐槽道。
“哈哈……你住一晚，便知道其中玄机了。”
老妪意味不明地笑着回应。
转眼面目狰狞地踢了踢角落里一个蹲着玩泥巴的痴肥少年。
“傻杵着作甚！滚去后厨生火，备饭待客！”
那憨包少年抬起头，目光呆滞，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嘿嘿”傻笑两声，蹒跚着往后院去了。
“几位，楼上请，楼上请……”
老婆子佝偻着腰，引他们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分配了相邻的几间客房。
*
入夜，万籁俱寂。
镇子死寂得连犬吠都没有。
楚淳身心俱疲，简单洗漱后，和衣卧于榻上。
小知知蜷在枕边，早已沉沉睡去。
可就在他意识朦胧之际……
“喵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猫嚎，如同铁片刮过琉璃，猛地划破冷夜的风声。
那声音尖锐又痛苦，充满了对死亡的绝望。
“啊！”
楚淳一个激灵，瞬间惊醒，心跳如鼓。
侧耳再听，却又万籁俱寂，仿佛那声惨嚎只是噩梦错觉。
他心下不安，披衣起身，悄声推开房门。
廊道漆黑，唯有窗外惨淡月光投下微弱光影。
那声猫叫……似乎来自楼下后院？
他蹑手蹑脚行至廊道尽头，凭栏向下望去。
后院角落，古树参天，枝叶遮蔽，只见月光勉强照亮屋檐下一小片地。
那个痴傻的店小二，正蹲在那里，捣鼓着什么。
楚淳探出头，眯上眼，仔细观察。
只见傻小二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剔骨刀，脚下按着一只拼命挣扎的黑猫。
黑猫碧绿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倒映着惨白的月光和诡异小二麻木的脸。
憨包小二突然咧嘴笑着，口水滴落，手中刀毫不犹豫地落下。
不是砍杀，而是……活剥！
刀尖熟练地划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黑猫发出最后一声扭曲变调的哀鸣，四肢剧烈抽搐……皮毛被一点点剥离，露出血淋淋的筋肉……
整个过程，快得残忍，却又漫长痛苦。
那双碧绿的猫眼，至死都圆瞪着，无尽的怨毒，直勾勾地对着楼上楚淳窥视的方向。
“呃！”
楚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骇得倒退一步，低吟出声，浑身冰凉。
他猛地转身，只想尽快逃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草药冷香钻入鼻尖。
楚淳惊惶抬头，贺清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单手扶住他踉跄的身形。
“看到了什么？”
他低声问，声音贴在楚淳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我……”
楚淳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还未及开口。
贺清逸却突然手臂用力，不容置疑地将他一把拽进身旁的客房内。
“砰！”
房门轻声合拢。
没过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就上了楼来。
黑暗中，楚淳被一股巧劲带着，后背轻轻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贺清逸的手臂撑在他耳侧，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禁锢姿态。
药香混合着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但他来不及多想，回应师兄突如其来的霸道。
而是瞪大双眼看着窗户缝隙外还在踱步的佝偻身影，举刀的姿势十分吊诡。
那人并没有自然地离去，而是在用鼻子轻轻嗅着什么气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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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鼠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