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棠笑容凝滞了一下,又如常问道:
“怎么了?”
“方才世子与你说话时,洪溪与布塔亲王在那边说话,虞茸听见他们说,泽衍为了布兵图真是煞费苦心。”
顾海棠心猛然揪了一下,她淡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公主别往心里去。”
公主点头:
“我已交代郡王,路上不要害怕辛苦不肯赶路,我问过这里的人,万一下起雪来就不好了。海棠?”
顾海棠倏然回神:
“我知道了,我到永城就给你写信。”
“好。”
公主与她拉了拉手,那边已下令启程。马车慢慢动起来,顾海棠眼底一片冰冷的扫视,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泽衍,泽衍眼角眉梢的笑意在触上顾海棠的眼神时,顿了顿。
他们四目相对,一直到马车转弯再看不见彼此。
不过片刻,顾海棠看他的眼神变化如此彻底。他垂下眼眸,好半晌轻轻的自嘲一笑。在场这些人能制造这场变故的,只有洪溪和布塔亲王。
很好。
在打消他是洪辙派来的疑心之后,就剩下他是否是大炎细作的疑心了。
对他的试探又开始了。
泽衍再抬眼时,恢复从前那种淡然疏离,连笑容都浮于表面的冷漠。
洪溪还在与布塔亲王说话:
“也是没法子,顾海棠上钩的这么快,总叫我怀疑。”
“你这么做,万一拿不到布兵图怎么办?”
“哪怕拿不到,也总比让一个大炎细作埋在身边强。”
“倒也是。”
布塔亲王笑笑:
“那就……让他如常去永城吧,这一趟永城回来,就该有结果了。”
送走大炎送嫁使团,洪溪与公主回王府,布塔亲王回到亲王府,见泽衍正在逗八哥说话。
“什么时候出发?”
“晚个几天吧。”
“胜算几成?”
泽衍抚了抚八哥翅膀:
“尽力而为。”
“让庆杰兄弟都跟你一起去,安全为上。”
“好。”
布塔亲王见泽衍并未发觉什么,才安心走了。
*
顾海棠的内心很平静,她以为猜疑会翻江倒海,但并没有。在乍然的愤怒过后,她冷静思索这些日子在定都与泽衍发生的点点滴滴,再结合洪溪借洪辙刺杀试探泽衍,这回的事难保也是试探。如今隐秘的事,洪溪就这样不小心让虞茸听见?但这样的试探又有什么意思?怀疑泽衍是大炎细作?
顾海棠难以判断,但此事确实存在两面性。想到或许一切从开始都不过是个局,一切都始于欺骗,顾海棠蹙眉,心里竟有些抽痛,她将这些难过归咎于知己的背叛,譬如顾明月背叛公主。
现在定泽衍死罪为时尚在,毕竟他还没得到布兵图,是真是假,真情还是欺骗,只看往后。
顾海棠看头顶厚重云层,这是风雪酝酿征兆。
马车前行速度很快,比来时要快的多。第三天顾明月一早就叫顾远请示恂郡王,说路途颠簸疲乏,是否可以在此地休息一日。
顾明月去定都时乘坐公主銮舆,宽大舒适,如今的马车自然不能比。
恂郡王很客气的同顾远说,他们父女可以留下休息,他会给顾远留下马车随从。顾远却没胆子留下,没了兵马护卫,他怕在北徵境地遭遇危险。
顾海棠一路都极其安静,也没人去打搅她。直至第八日黄昏,送嫁使团终于回到永城,随之而来的是黑云压境。
迟了大半个冬天的雪堆积而下,在送嫁使团才看见永城城门时,狂风卷雪呼啸而下。唐玉昨日接到消息,今日带人在城门外接,两边见面来不及说一句话,就仓皇进城。兵马入营,恂郡王与顾远父女去将军府。
顾明月看唐家军的人送了几口大箱子随顾海棠进将军府,眼底怨毒藏都藏不住,想说几句奚落话,顾海棠却先进去了。
天不算晚,却因风雪而黑沉许多。顾海棠点了蜡烛翻箱子里的东西,萱草就进来了,抖落一身雪:
“幸亏回来了,这要是被堵在半路可怎么办。呦,你这一趟收获不少啊。”
顾海棠拿了几样东西给她:
“这个你留着,剩下几个先凑合卖了,买点粮食棉花叫人送去芦城,雪一下,那些做不得工的人越发难过。剩下的等开春咱俩去州府,能卖上好价钱,多买些棉布和种子。”
“你不高兴?”
萱草盯着她,她嘴角笑容就垮下去了:
“盯着我干什么!”
“你藏不住心事啊。”
顾海棠忽然就想起泽衍掩住她眼睛,低笑着说她还需要修炼的话。
“我吧,做了一笔交易,我觉得我赚了,但现在看着,或许赔了。”
“这可是大事!”
萱草把东西往旁边一搁,端凳子坐她旁边:
“那怎么是或许赔了呢?”
“你知道公主改嫁洪溪了吧。”
“这我知道,你上回写信就说了。”
“是我与泽衍做了笔交易,他图大炎相助,我图他借此事让洪辙洪溪兄弟相争的越发厉害,损耗北徵国力。”
“这是好事啊。”
“但临行前忽然得知,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骗局。泽衍展现出自己属于反战派的一切,都是试图换取我信任,从我这里盗取布兵图。”
萱草嗤就笑了:
“嗐,多大的事。你想知道真假,用一个假布兵图就能试出来。他拿,就是假的,不拿,就是真的。”
顾海棠手指无意识敲着桌: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如果不来呢?”
“来都不来,那不更说明是真的了?”
顾海棠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股脑又塞给萱草许多东西:
“胡叔还在舅舅那,你给胡叔拿去,让他找牧民买羊。下雪了,让军中兄弟们都吃好些。”
萱草把东西都塞到一个口袋里挂在胳膊上:
“行,等我送去,给你把晚饭热水送来,劳乏一路早点歇着。”
“雪这么大别跑了。你去吧,我自己去大厨房。”
她裹了棉斗篷与萱草一同出门,径直往大厨房去,才到门口就看见个小丫头抖抖索索在风雪里。
“怎么了?”
“那位姑娘嫌屋里不干净,叫春花婆婆和月草姐姐给她打扫,咱们这两天都打扫好几回了,地都用水冲洗过了。”
她吸吸鼻子又道:
“她要茶要水,要洗澡要喝汤,还扔了好些衣裳让我今晚上都洗出来,烧火烘干。”
顾海棠蹙眉:
“回去把婆婆和月草都叫走,让她自己丫头来大厨房拿饭,不来就别吃了。告诉她将军府就这样,爱住不住。”
小丫头踟蹰不敢,顾海棠道:
“去吧,她敢怎样让她来找我。”
小丫头这才走了。
顾海棠在大厨房吃了饭,提着一壶热水回去,洗漱后早早上床,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外面寒风呼啸,院门邦邦作响,她看着窗户,仿佛下一刻窗户就会被人从外面拉开,送进一把浓香四溢的小白花。
尖锐的疼痛毫无预警就钻入心头,她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无法接受泽衍或许欺骗的结果。
这才几个月?这个人竟然对她影响如此之深。
她一口一口深深呼吸,努力缓解心上异样的难受。
她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稳,累极了睡去,浅眠不了多久就惊醒。睁眼到困乏至极熬不住,如此反复直到天明。
第二天风小许多,雪却格外大了。顾海棠才站在院子里就听见司兰叫骂的声音,她一路过去就看见司兰把昨日的小丫头按在地上,一边捶打一边污言秽语的咒骂。顾海棠攥住她胳膊就把她甩出去了,司兰还没回神就被惯在地上,厚厚积雪倒伤不了什么,却头晕眼花半晌回不过神。
顾明月不听司兰骂了,掀帘就看见顾海棠正把小丫头扶起来。她站在门里冷笑:
“可见是没规矩的人,才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奴才。”
“没规矩总比没脸强。”
顾明月顿时涨红脸,怕她抖落出定都的事,愤愤咬牙。顾海棠回头看她:
“想吃饭自己去拿,想喝水自己去提,你又不是没奴才。自己的衣裳自己洗,你要不喜欢就去住客栈。再不济去桦城,住驿馆。郡王都没你架子大,仆从规规矩矩,你又算什么?”
门口经过来看热闹的恂郡王仆从听见了,顿时挺了挺胸膛。
顾明月咬牙切齿:
“你别得意,父亲说了,这回要带你回盛京……”
“怎么你嘴里的意思盛京是龙潭虎穴?”
顾明月抿紧了嘴不再做声,顾海棠盯住司兰:
“伺候好你主子,记着你是她的奴才。”
她扯着小丫头就走了,小丫头脸上红肿,她交代小丫头:
“不要过来伺候了,她们死活都不用管。”
说罢往唐桓书房去,才到门口就听见唐桓咆哮,顾海棠加快进去就见唐桓一个杯子扔到顾远脚边砸碎:
“顾远你妄想!我妹妹已经死在你顾家,你别想再害我海棠!”
“舅舅。”
顾海棠转进去唐桓立刻就收敛怒气,他不想让顾海棠烦心,只道:
“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舅舅,嘉宁伯说的对,我就回京去。”
唐桓大急,顾海棠朝他暗暗摇头,他压着气朝得意的顾远道:
“出去,我要处置公务了。”
顾远冷笑一下走了,顾海棠忙安抚唐桓:
“舅舅,顾明月身边那个死了的婢女怀胎了,回到顾家或许有机会能查出细作的事,我就回去一趟,您别担心,他们欺负不了我,何况我娘的嫁妆还在顾家,总得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