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棠想了想：
“烤羊腿？”
泽衍点头：
“行，晚上早点出去吃。”
顾海棠就又高兴起来，泽衍看她眼底下淡淡的乌青：
“回去补个觉吧。”
“哎。”
她回去踏踏实实补觉，四王府里公主百无聊赖翻了会儿书，虞茸陪着她去审问顾明月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整个院子悄无声息的，好像没人似的。公主出来就问虞茸：
“能问出来么？”
虞茸想了想：
“那是个心思多但受不得委屈的，或许还觉着就算招认了也不会有什么。”
“哦。”
也没多久，午后公主才午休起来，就有人来禀报，说顾明月认下了。
“怎么着？”
“就说是姐妹不和，想撒撒气而已。至于那个男人也是在外面随意找的，收买了侍卫，说是她病着，晚上会有医馆的学徒来送药，就把这人放进院子了。”
“随意找的？”
公主冷嗤：
“找的还真准。”
随意就找个染花柳的，分明是要害顾海棠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把话传回去给郡王吧，收买的那个侍卫也找出来。至于顾明月……”
怎么罚是个事，这些事情在定都说开了，终究碍着大炎脸面。
“就说我的意思，请郡王回去后务必将顾明月在北徵所行之事悉数禀报圣上，请圣上裁夺。”
虞茸也觉着这样很好，就亲自去了一趟。本要再见见顾海棠，谁知听着屋里寂静，轻轻敲了也没反应，想她闹了半夜没歇好，现下大抵在睡着，就没再打搅。
顾海棠是睡到被泽衍叫醒的，泽衍拍门，顾海棠睁眼就看见天色黄昏了。她懵懵懂懂的就想起烤羊腿了，忽就坐起来：
“哎，等着，等着我啊。”
洗漱更衣很快，顾海棠神采奕奕出来，泽衍已到驿馆大门外等她。顾海棠见还有马车，诧异道：
“很远？”
“城门口。”
顾海棠点点头就上了马车，泽衍坐在门口的地方，顾海棠看暮色四合里街市上匆匆归家的行人。
“过了正月十六送嫁使团就该回去了。”
“嗯。”
顾海棠看了看天，今年北方很怪，往常十一月就会下初雪，可今年直到如今还不见下一场雪，整个北边干冷干冷的。
“别下雪就好，白耽误功夫。”
北方的雪下起来铺天盖地，雪期还长，所以圣上才会下旨让送嫁使团这个年留在北边过，以免赶路出什么意外。泽衍道：
“还有什么想要的？难得来定都一趟。”
顾海棠似笑非笑看着他，他道：
“我得讨好你，不然二十年期限，万一你不高兴把事情抖落出来可就不好了。”
顾海棠嗤就笑了：
“也就这两三天了，我想着洪辙还能做什么。”
“不管他能做什么，他也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做。”
顾海棠很明白，比如杀司梅就挂了个西泠，杀她自然也得安排好别的理由，总归在定都出了事就不能再挂到定都头上。否则唐家父子生怒都是小事，圣上再不愿起战事，但不包括脸面被人踩在脚下都无动于衷。
杀一个顾海棠付出的代价是北徵如今不能承受的，这也是顾海棠为什么在定都这些日子有些肆无忌惮的原因。她想了想，眯眼笑：
“银子，越多越好。”
这回泽衍嗤就笑了，上下打量她：
“你银子都花哪里了？”
“我有一城的百姓要接济。”
芦城在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后发生的改变，是整个北境以及北徵都知道的，都是眼前这个姑娘历尽艰辛做的。
夜色越沉，马车终于到城门边上，巷子深处一片空旷，架着几团篝火，上面挂着整只的羊在烤，香味弥漫，勾的顾海棠肚子里咕咕作响。泽衍看她，她红着脸凶巴巴道：
“看什么。”
“有个叫饥肠的孩子在辘辘的叫。”
两人都忍不住笑，泽衍卷起袖子：
“等我。”
人太多了，吃肉靠抢。泽衍挤进去，袍子都挤歪了，抢了半晌终于抢出一条羊腿，旁边的老板朝顾海棠竖大拇指：
“小娘子眼光不俗，这儿郎抢肉抢的厉害！”
泽衍从他身边路过丢了锭银子，端着羊腿四下看：
“去那边树下头吧。”
人实在太多，顾海棠就跟着肉跑。远离人群，泽衍才把大盘子放下，忽然一道破空声响，泽衍闪身避开，一道箭矢钉在树干上，泽衍回头就有人围攻而上。那边正吃肉的百姓顿时惊呼四散，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顾海棠也被人围住了，离羊腿一步之遥又被逼开了，顿时火冒三丈，可是与人交战几招后她就后跃，退出战圈。
泽衍一直关注她这边，见她跳开立刻抬手，顿时从外面涌入几人缠住与顾海棠交手的人。
顾海棠叉着腰靠在树干上气急败坏的摆手：
“不行，没力气！”
她早上吃了饭就去睡了，一觉天黑，到这时候错过两顿饭了。泽衍凌厉几招把人逼退，也朝她身边过来，他的几个人就围在二人前面，持刀对着外面的人，两边剑拔弩张。
顾海棠扯一把肉塞嘴里，泽衍递给她一碗杏仁茶，她喝了才道：
“洪辙，别躲了，出来吧。”
洪辙没出来，顾海棠一边吃肉一边道：
“今儿这么多人，但凡能跑一个，就去四亲王府报信儿，太子洪辙刺杀我。我可不能白死，叫你们大王废太子改立四亲王，我们公主还能做太子妃。”
顾海棠咂摸咂摸杏仁茶，朝泽衍皱眉：
“有点甜？”
“大概吃了羊肉的事。”
“哦哦。”
洪辙在人后沉声道：
“我不杀你，你把泽衍留下。”
“行啊。不过我们公主如今和四亲王是一家，他是四亲王表弟，又因同我尽地主之谊，我不好眼巴巴看他死。要不这样，我回去同四亲王说，你刺杀我，泽衍为保护我死了，你看怎么样？”
洪辙脸色铁青的难看：
“你安心要护他？”
“瞧你说的，我护他干嘛。我都说了你能杀他，你这人可真难说话。”
说话的功夫顾海棠两大块肉进了肚子，饿的心慌总算缓解下来，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扭头看洪辙：
“天可不早了，你赶快想好，我还得回去呢。”
她盯着洪辙，毫无畏惧，洪辙拳头握的死紧。连洪溪都不敢这么与他挑衅，这个顾海棠简直该死！他正胡乱想着，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太子这是做什么？”
洪溪带着人远远站着，洪辙回头看他，他蹙眉：
“忽然就见这里百姓四下逃散，进来一看竟然是太子，太子好威风。”
“是好威风，要杀我呢，驸马爷！”
洪溪这才看见被一层层围在里头的顾海棠，满嘴的油，他挑眉，意味不明的朝洪辙道：
“太子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洪辙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盯着顾海棠冷冷一笑：
“看见了来打个招呼。”
“招呼打完就走吧。”
顾海棠接嘴，洪辙眼皮子抽搐了一下，但没动。顾海棠扭头看泽衍：
“吃饱了吗？”
泽衍就想笑，她饿的不行，他切肉递肉送杏仁茶，一口也没吃，但他还是道：
“饱了。”
“那走吧，怪败兴的。”
她往前走，路过洪辙身边时笑着低声道：
“你也就占个嫡子，半分也比不过我们驸马爷。”
顾海棠巴不得这兄弟俩现在就闹起来，越大越好。她看洪辙脸色涨成猪肝色，嗤笑一声就走了。她到洪溪跟前咧嘴笑，白森森的牙：
“驸马爷这么巧？”
“我今日轮值巡城。”
“哦。”
顾海棠意味深长的回头瞥一眼泽衍，啧啧了两声，认定是泽衍与洪溪设好的局。泽衍走过来，洪溪瞥他一眼，泽衍回他的眼神就有些冷漠警告。
顾海棠现在看见洪溪就想起他和顾明月的事，就恶心。才吃的羊肉总觉着油腻腻的难受。
泽衍跟在她后面，越走越僻静，顾海棠回头看只有泽衍一个，她问：
“你还有件事情没回答我。”
泽衍过去与顾海棠并肩而行：
“时机。”
顾海棠想了想，洪辙杀泽衍那天，洪溪没有救泽衍，是因为时机？
她又想好半晌才恍然明白，洪溪并不信任泽衍。她匪夷所思的去看泽衍，泽衍却回给她一个极为淡然的眼神。可见他一直都知道洪溪对他的信任并不完全。
但转念一想，泽衍毕竟不是生在布塔家养在布塔家的孩子，洪溪的谨慎仿佛也没错。他怀疑泽衍来历，或许是洪辙给他设的局，意图颠覆整个布塔一族。甚至还可以怀疑泽衍是大炎派来的细作，毕竟他举手投足以及这张脸，比北徵人而言，还是更像大炎的世家公子。
*
在送嫁使团离开定都前夕，沉寂许久的洪辙与洪溪的争斗忽然就开启了。洪辙在朝上接连上了几道折子，参洪溪在差事中出现不妥之事，洪溪便在下朝后去王宫见洪硕，说了洪辙年前年里对顾海棠下手的事情。
他自然不说洪辙不该杀顾海棠，只说安排不够周密，事没成不说，还叫人拿了把柄，若非他借着公主从中斡旋，只怕顾海棠早闹开了。
于是继在朝上申斥洪溪后，洪硕又把洪辙叫进王宫，狠狠训斥。
公主与顾海棠说这些的时候，顾海棠乐不可支。顾海棠在四王府陪了公主两日，直到十六这日一早，公主随她一同到驿馆，一边絮絮交代一边看她收拾东西，一直等恂郡王派人来催，公主眼眶就红了。
“咱们离的近，你想我了，我就来看你。”
公主拍着她手叹气：
“还是不要来，这是跟着送嫁使团，你要是独身进定都，保不齐会怎样，千万不要来。”
她即将与亲人离散，顾海棠也握住她手：
“那我们写信。”
“好。”
总算心里有点宽慰，公主也不想顾海棠太担忧她，勉强笑了拉她出来，就在院子里遇上顾明月。顾明月看她的眼神有怨怼，但当她看过来时又即刻掩饰。
“悦榕。”
她声音柔软，司兰在后面指使人搬东西，一箱一箱的。公主朝她身后看一眼，她忙道：
“司梅没了，大王怜我受了惊吓，格外多赏赐了些。”
公主点点头，柔和里带着股疏离。顾明月眼角眉梢有些讥诮，却也没同她再多说什么。
一个和亲的公主，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盛京了，合不合又有什么干系？只要盛京的人都知道她得了圣上嘉许，又有一个做公主的闺中好友也就够了。
顾海棠在驿馆门口看见泽衍，泽衍递了她一个袋子，掂起来沉甸甸的，她探眼一看竟有十几个圆圆的金锭子，顿时眉开眼笑。
“虽说不盯着你了，但交易的事可不能松懈。”
“自然，总还怕你抖落出来，不然哪能用金子堵你嘴。”
顾海棠嗤笑：
“那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
他低垂的眉眼在顾海棠上马车时抬起，看她飒爽背影，笑容与淡然下掩盖着浅浅的眷恋。顾海棠坐上马车再看时泽衍已转头与礼部送行的人交代什么。
一会儿公主过来，站在外头叫顾海棠，顾海棠掀了窗帘，公主悄声问：
“海棠，布兵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