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棠甚至清晰的记得顾明月送来的寿包,贺她五岁生辰的寿包。顾明月说小江氏要给母亲赔罪,做了寿包,又怕唐檀不肯收,才叫她送来。
母亲是存着小心的,顾明月送来的寿包并没有吃,让端上了她预备的寿包。可唐檀吃了几口寿包说豆沙馅儿不大新鲜,没叫顾海棠吃,唐檀半夜就吐血了。
惊慌失措的婢女叫来顾远,顾远就是这么对打唐檀的。然后他关上门窗,对外说唐檀只是感染风寒,让婢女去抓了治风寒的药。唐檀没几日就死了。
刚巧,那几日顾老夫人被娘家兄弟接回去了。
顾海棠看顾远慈父关怀的模样,很难与她印象中的顾远重叠。当年她或许不知事,但经年记忆不忘,时至如今若还不明白,真是枉为人女了。
唐檀是被毒死的。而顾远不是始作俑者,就是帮凶。这根本就是一场有蓄谋的谋杀。
她曾以为顾明月是被利用,但唐檀葬仪上,她听见顾明月在背人的角落里与人说话,她笑着说,唐氏总算死了。
七岁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叫人害怕。
她想报仇,可母亲临死前死死攥着她手,说把她生下来不是沉浸在仇恨里的。唐檀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有风光霁月的人生,她逼着顾海棠发誓,绝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绝不能因为复仇而丧失自己。
唐檀死不足一月,顾远就风风光光的把小江氏抬进家门,顾老夫人气的大病,病中还未曾安养,为顾海棠铺排一切,并将她送去唐家。
那时候外祖父还活着,老将军收到戍边的旨意,带着儿孙与外孙女千里迢迢奔赴北境。顾海棠是在半路收到了顾老夫人病故的消息。直到那个时候,她对这位祖母的埋怨才算消散。
如果不是顾老夫人,唐檀不会嫁给顾远。
顾远因为江氏败坏了整个顾家名声,江氏为人妖佻轻浮,顾老夫人不喜欢她,江氏就笼络着顾远和顾老夫人作对。就因为这笼络,她三年生了三胎,到底坏了身子,命不长久。
可在唐檀嫁进顾家后,顾明月却口口声声是唐檀为了嫁进顾家害死了江氏,而这种莫米奇妙的理由,顾远还就信了。
但真正的原因,顾海棠在十岁那年才听舅舅认真的提起。
那一年外祖父也病故了,因为对女儿的愧疚。
是顾老夫人看上了唐檀,将门嫡女满身正气,哪怕身子柔弱不能习武,但她德行出众,是盛京城里不知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儿媳人选。但偏偏唐桓喜欢上了顾丹慈,顾远的妹妹。
顾老夫人只有一个要求,唐檀嫁过来,顾丹慈嫁过去。唐桓深知顾远不堪,便与顾丹慈诀别,顾丹慈去找了唐檀,唐檀便去求父亲,说她喜欢顾远。
那时候的顾远也生的相貌堂堂,书香浓郁。顾老夫人以为唐檀的正气可以感染顾远,但没想到她的儿子已经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啊。”
顾海棠喃喃的,眼泪打转,她倔强的一把抹干净。
为他们掉眼泪,不值当。
虞茸来了,看东厢热热闹闹,又看顾海棠情绪低迷。
“怎么了?”
“没什么。”
“病了?”
虞茸瞥着东厢,顾海棠冷笑轻嗤,虞茸朝她低声道:
“昨儿她去找四亲王了,四亲王回来都同公主说了,还试图引诱,想让四亲王给她出气对付你。公主叫我来同你说一声小心,顾明月可是心思阴沉手段下作,防不胜防。”
顾海棠笑了笑:
“多谢公主,多谢虞茸姐姐。”
虞茸看她笑容勉强:
“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往事。”
顾家的事在盛京不是秘密,顾远把石头当珍珠,当珍珠当鱼眼睛,叫人瞧不起又笑话。当初唐檀嫁进顾家不知叫多少人扼腕,唐檀的死又叫多少人惋惜。
所有人都觉着唐檀是被气死的。因为顾远把江氏守寡的庶妹接进顾家鬼混,被唐檀撞个正着。顾远丝毫不觉有错,还厌恶唐檀碍事。他在外面就大放厥词,辱骂诅咒唐檀,言语恶毒而激烈。
“有些人生而为人,却不配做人。海棠,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听姐姐的劝,不要把她们放在心上,也不要把她们放在眼里,因为他们都不配。你要好好的过日子,过的比她们任何人都强。”
“我现在就比她们强。”
顾海棠这回的笑容就真心多了,虞茸拍了拍她手:
“公主放我半天假,我陪你出去逛逛?来时看好些铺子开门了,你们大抵也快回去了,买些定都特产带回去。北境离定都也不算远,等我将来求了公主,也能去看看你。”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促狭起来:
“你那位表哥我瞧着很不错,样貌绝俗又身手不凡,才十七岁就是少将军了,将来子承父业定也是做大将军的。说起来你们青梅竹马,是不是……”
顾海棠无奈看她:
“正因为从小一处长大,我们如亲兄妹一般。”
虞茸岁二十,顾海棠也笑道:
“女大三,抱金砖,虞茸姐姐也叫我们唐家抱个金砖?”
虞茸一巴掌拍在她腿上,红着脸嗔道:
“胡说八道!”
顾海棠大笑起来,外面很快传来顾远斥责:
“没心肝的东西!你姐姐病着,你高兴什么?”
虞茸一下推开窗子逼视顾远,顾远愕然了一下,顿时偃旗息鼓,虞茸还不解气:
“伯爷真是好大威风。”
“不敢,不敢。”
公主跟前的女官也是挂有品阶的,尤其如今和亲在外,掌管的权利越大,顾远在定都是不敢得罪的。
虞茸高高兴兴的拽着顾海棠出门了,顾远冷眼瞧着不敢声张。这才初十,年还不算完,但街市上已热闹起来。虞茸与她走街串巷,只看那些稀罕的小玩意儿,还给公主带了一对儿铜铃。铃铛的声音格外清脆,虞茸说让公主放在床头,这么往后半夜醒了一摇铃,也不用开嗓子了。
她们直逛到暮色四合才分开,顾海棠往驿馆回,还没走到大门外就觉有人跟踪,她回头就看见泽衍淡笑在身后。
“你跟我一天啊?”
“半天。”
“你这么闲的么?”
“我又没差事,充其量算是洪溪的幕僚,闲不应该么?”
顾海棠嘲笑他,但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小厮跑过来,低低的声音不知和泽衍说了什么,泽衍神情就淡了下去,顾海棠觉着那副面具他又戴上了。
“幕僚得办差事了。”
他打发走小厮,与顾海棠无奈的说一句,顾海棠又笑他,他才摆摆手走了。
后院已经安静了,顾明月见顾海棠回来,砰的一下关了窗户,但顾海棠还是眼尖的看见她脖子上清晰的淤痕。
洪溪下手还真狠啊。
顾海棠今夜睡的早,第二天一天没人来找她,倒是悠悠闲闲的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只是黄昏时顾明月那边又闹腾起来,请了郎中来看。
这日睡到半夜,窗户微响,顾海棠忽就睁开眼睛。
这推窗的声音显然不是泽衍。
然后她用被子捂住口鼻,过了一刻多钟,有人从窗户跳进来,跑到床边,先摸索了一下,就开始宽衣解带。
顾海棠瞪大眼,眼看再不动手他就把自己剥光了,顿时抬腿踢在他脑袋上。这人连声闷哼都没发出来就晕过去了。顾海棠也不点灯,找绳子把人捆了个结实堵住嘴,开了后窗打了声呼哨,就有唐家军的人颠颠跑过来。
“姑娘怎么了?”
“刚刚有人摸到我屋里,还用了迷香。”
这小士兵从窗户就闻到一股香气,嫌弃的摆手。
“人呢?”
顾海棠一手提着从后窗户把人撺出去了,她拍拍手,觉着手感不对,作为一个男人来说真是太轻了。
小士兵看她孔武有力忍不住捂嘴笑,她啧了一声,小士兵忙把人提着走了。
顾海棠开着窗户透了半晌风,才关上后窗户,前窗外面就有鬼鬼祟祟的影子,一看就是司兰。顾海棠摇头,这么迫不及待,真是不用费心都知道是谁干的了。她顺着刚才那人钻进来时开的窗户缝隙往外扔了个茶杯,一下击中司兰脑袋,司兰仰面倒地晕过去。
没多久,顾明月惊呼声在外面响起,她抱着司兰哭天抢地惊动旁人,后院一下围拢许多人。顾明月指着顾海棠屋子道:
“司兰听见西厢有动静,害怕是遭了贼,才要看看却被人从西厢扔了茶杯打晕了!”
她指着地上碎裂的茶杯,闻讯而来的顾远可不信什么贼,他断定就是顾海棠砸的司兰,必然是心里不忿想要寻衅。于是他指使士兵:
“去!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
未出阁的姑娘住的房间,做父亲的半夜三更却叫男人闯进去看。连士兵都觉着嘉宁伯真是昏到头了,要去找驿馆的粗使婆子去看,顾明月却嘶喊:
“别耽搁了,小贼跑了你能承担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终究上前敲门。顾明月看他们客客气气的,急不可待的扑上去撞门。可惜门没锁,顾明月一下就撞进去了,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