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兴许是真的喝不了酒,只用筷子尝一口就面红耳赤的,晚上看书都觉得眼前有东西在飘,早早地沾枕头睡觉。
她睡得还挺好,连夜里院子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都不知道。
但家里其他人都听见了,吃早饭的时候自然要议论。
刘银凤夹一筷子咸菜道:“别的都好说,就是孩子实在可怜。”
罗鸿吹吹滚烫的粥:“没办法的事,街道来人催了,建军也打听过,但像他媳妇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一直住在市里的。”
如果这么简单,也不会有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后才回城的。
到这,罗雁仰头问:“红玉妈妈要回老家了?”
罗鸿反问:“昨晚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罗雁还以为哥哥逗自己玩,撇撇嘴:“哪有什么动静。”
这下刘银凤都坐不住,摸摸女儿的额头:“没烧啊。”
罗雁心想还真有啊,眨巴眨巴眼睛:“可我一声都没听见。”
罗鸿不敢置信,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你不会喝醉了吧?”
人家一杯倒,罗雁是一筷子倒,讲起来好像有些丢人。
她强撑着:“没有的事。”
罗鸿不跟她开玩笑,一脸严肃:“以后在外面一滴都不许碰。”
这要出点什么事可怎生的了。
罗雁本来就不喝,点点头继续问:“昨晚怎么了?”
刘银凤跟女儿解释:“三妹想趁孩子睡觉走,没想到红玉醒了,哭得那叫一个厉害。旺财来福都直吠吠,你真没听见?”
旺财来福是除夕日来13号院的流浪狗,正房陈家人经过全院同意后养在院子里。
别看狗小,看家护院已经有模有样,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警钟长鸣”。
罗雁心想自己不至于睡得这么沉才对,后知后觉地害怕:“我喝的是二锅头,不是迷药吧?”
别给自己戴高帽,罗鸿:“你顶多算是闻到了。”
罗雁也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挠挠脸转移话题:“那红玉以后就住市里?”
刘银凤:“也说不好,街道只是现在不管而已。”
没有户口的孩子在市里本来也待不久,毕竟育红班不念没关系,家里有奶奶可以带着,但上小学总不能一直拖着。更何况小一些还能从全家的供应里挤出一口吃的,再大恐怕养不起。
好在红玉才四岁,中间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转圜。
罗雁:“那只能先这样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不然也不会住在同一个院里。
刘银凤:“孩子在京市总好过乡下,我看建军不像没良心的人。”
罗鸿替发小证明:“他这两天到处找人,想把红玉塞进托儿所。”
胡同里这么大的孩子没有不去上学的,好歹能略识几个字,跟同龄的小伙伴们玩一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爸,罗新民知道意思,摇摇头:“你知道这个月市里有多少即将回城的知青吗?”
报纸上写得不严峻,但人人都长着眼。
李红玉的情况放在从前,厂里或许看在子弟的份上酌情放宽,但目前京市的人口形势不容乐观,开个口子就很难止住,索性对谁都不敞开大门。
罗新民小小科长,在京市掉下块牌匾能砸中好几十个,哪有这么大的权力。
罗鸿有所预料,不过总得为发小问一问。
他道:“人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少。还是三方想得对,就应该自己开店。”
全家只有他认为是对的,剩下三口人都闭口不言,吃完饭各自忙活开。
罗雁推上自行车,一出院门就看到李红玉挨墙根蹲着。
李婶无奈地看着小孙女,一边打招呼:“雁子上学去啊?”
罗雁嗯一声。
她连安慰小孩都不擅长,摸摸口袋没找到吃的,在心里叹口气,跨上自行车走了。
骑到一半,天空飘起小雪花。
她把围巾拉高,越卖力踩越是喘不上气,到教室的时候一张脸憋得通红,还没等缓过来,吴会芳戳戳她的肩。
罗雁整个人往后靠,微微偏过头:“怎么了?”
吴会芳:“刚刚白茹她妈来把她带回去了。”
带回去三个字,用得像是在押解犯人。
罗雁蹙眉:“真不让她念啊?”
吴会芳:“我看班主任的意思是不想放弃,估计还会上门做思想工作。”
罗雁:“肯定不放弃,就差这一学期,多可惜。”
可说呢,吴会芳:“但我看她妈意志坚定。”
这种坚定到底还是被班主任成功扭转,隔天白茹照常来上学,位置从后排挪到王倩云和罗雁这一对三好学生中间。
大概是怕她们有意见,下课后老师特意叫两个人到办公室一叙,语重心长道:“白茹能回来上课,我跟她都顶着很大压力,老师希望你们多多帮助她,当然,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主。”
罗雁向来是老师怎么说就怎么做,没有异议。
只有王倩云犹豫一下,问:“她期末考总分多少啊?”
班主任面露难色:“一百三。”
王倩云:“努努力说不定能上中专。”
她这话很客气,实际上白茹得豁出去读才能够着录取线。
班主任:“她要是还不知道拼命,别人更帮不了什么。”
说到底,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白茹大概也悟出这个道理,两只眼睛几乎是冒着火光。
罗雁极少看到“求学若渴”四个字的具像化,回教室坐下来之后对她笑笑。
白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像是含羞草舒展叶子,小心翼翼:“我不会的题,能问问你们吗?”
罗雁:“随时都可以。”
王倩云说得比较详细:“英语和化学问我,数学和物理问雁雁,语文的话都可以。”
说实话,她的热心超过罗雁的预料,不过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赞同地点点头。
这种态度让白茹觉得放松,不过也没维持多久。
毕竟人下决心很容易,一直咬着牙往前走却很难。
只过一个月,罗雁就发现新同桌上课总是心不在焉。
她踌躇着要不要提醒两句,但每每为开头措词的时候又拿捏不准,拖拖拉拉没个主意。
王倩云就没顾忌,她父母都是老师,学得十成十说教于人的派头:“就最后这几个月,你一鼓作气……”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放学,教室里就剩她们仨,罗雁当然都听见了。
她心想大家都是同龄人,这样说会不会让人面子上过不去,反而好心办坏事。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白茹已经说:“我也知道要好好学习,就是提不起那个劲。”
举凡是辛苦的事情,有谁雄赳赳气昂昂上赶着的。
王倩云:“谁不是强撑着,你问问雁雁。”
提到自己,罗雁:“等考完,我的心情估计跟解放差不多。”
白茹左看右看:“我没有你们厉害,实在坚持不住。”
她也试过复习到半夜,结果第二天在课堂上昏昏欲睡,老师讲的内容本来就跟不上,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听不懂,读不懂,写在卷子上的每一笔都像是一句嘲笑,更别提在家还得应对家里人的挑剔。
王倩云从小在父母的高压中长大,很多话在她这儿并不列入刻薄的范围,
她只是平常很少说出来,一张嘴就是:“就是因为你不厉害,才要更加坚持才行。”
这跟明摆着说人家笨有什么区别,罗雁听着都尴尬了。
她只恨自己放学没有马上走,后悔为什么还留下来给白茹讲题目,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绞成一团。
好在白茹也没觉得被冒犯,只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真的好难。”
最后一个字拉着长音。
王倩云:“还有四个月,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捏着拳头鼓励:“加油。”
白茹跟着喊一句“加油”,看上去多多少少得到一些鼓舞。
她硬着头皮把剩下几道题写完,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说:“我得回家了。”
三个人一起走出教室锁好门,才发现外头在飘着雨。
大家都没带伞,不过白茹急着回家,王倩云家就在校内的教师宿舍,两个人说声再见,低着头一路小跑,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人一走,罗雁开始害怕,毕竟走廊上连个灯都没有,学校里也没剩几个人。
但她仰头一看雨势渐大,一时半会横不下心。
左右为难之际,远远有个身影跑过来。
罗雁眼神不太好,认哥哥倒是认得准,兴奋地挥挥手示意。
罗鸿走近一看:“怎么跳得像只猴子。”
罗雁:“看在你专门来给我送雨衣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罗鸿:“是专门给你送,但顺路也给三方送链条。”
本来他是打算明天休息时拿过来的,临出门时觉得反正也离得不远,索性带上。
话到这儿,罗雁不免要打听:“他生意怎么样?”
罗鸿:“挺好的,比我上班挣得多。”
罗雁不知怎么的从这句话里听出别的意思,上下看哥哥两眼。
看得罗鸿心里毛毛的,说:“走快点,妈已经在做饭了。”
罗雁先把雨衣套上,只露出半张脸,噔噔噔追在哥哥后面小跑。
明天入v,会加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