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越靠着自己无师自通磕磕巴巴的哑巴手语说服了砍柴的聋哑大叔,跟着他回到了村子里,而后又坐着大叔的驴车到了镇子上。也算是如她料想一般地一路无阻。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很快就能回到宗门——
“大叔你拿着,”陈常越从储物袋里拿了张最大面额的银票,就往哑巴大叔手里送,“你不辞辛苦带我一程,这银票全当我谢谢你啦。”
陈常越虽然性子不算太燥,紧要关头不太掉链子,但也并非是愿意长年累月窝在山上修行练剑的主儿,她在境界不够出宗历练时就常常以观摩师兄师姐修行的名义跟着他们下山,更别提后来甫一升上金丹期便兴冲冲地拉着几个同门组队下了山。
因而时间一长,她的身上也放了几个银钱。
当然并不可能有太多钱,因为她在宗门内部其实颇遭长辈嫌弃,师傅不疼爹爹不爱、师兄师姐无可支援的那种,所以她的吃穿用度一律是最精简节约的那种——吃饭只有七分饱,穿衣只有整两套。
可以说陈常越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她现在已经召不出来的玉招剑,而且玉招剑比她贵。
所以现在看似陈常越十分大方,眼也不眨地直接掏出银票的最大数额,但其实那也就是五两银——不是可以包哑巴大叔全家老小一年吃喝的那种数额。
但哑巴大叔却看着那张银票怔愣了一瞬,随后眉头紧皱,立马就一手将这银票往陈常越这边推,一手接连摆手表示不要。
陈常越倒也自诩懂些人情,也把银票往大叔那边推,心想这倒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开始反省这五两银子是不是配不上大叔的高风亮节。
一时之间两人形成了僵持的局面,两相拉扯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正当陈常越考虑强塞之际,听到周围有人在喊,“妹子你这可不地道,”
“我听你俩这意思是这大伯载你一路,你不拿钱也没啥,只当成全别人善行,怎么还拿了张假银票来糊弄人呢?”
声音来自一个大汉,他肩上扛着大竹框,里面装满了砖头,应该是正巧路过。此刻他正边擦汗边对陈常越投来不虞的目光,谴责之意明显,
“早有一百年就不印发这五两的银票了,你拿这来诓这大伯,是当我们这儿地处偏远,便都是些傻子么?”
“是啊,小姑娘家家怎么就知道欺负善心人。”
“当街耍这些小伎俩,我看她是傻子吧。”
周围还不时有人附和。
这些话紧赶密织的,把陈常越都说得有些质疑自己了,可当她定睛往那银票上一看,却发现无论这银票的制式还是印鉴,都没问题。
陈常越也很理解这大汉和周围人对哑巴大叔的扶助之意,但她同时也有不解,她和这大叔之所以僵持不下,不是因为她想给那大叔银钱而大叔不要么,又不是她对大叔有什么恶意,倒被人说成了诓骗的意思。
“你们从何得知这银票……”
陈常越正要开口反驳之时,脑子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想法,但这想法太扯了她不太敢相信。
“你们刚刚说这银票百年前已不再发行?”陈常越觉得自己多少得证实一下这种可能性。
“确切地讲,是一百一十七年前。”
人群中一其貌不扬的小伙子接茬,见众人望向他,他便又自豪解释,“我在本镇唯一一家钱庄邓通昌中做事。”
陈常越心中有疑,早已收回了那张引发争端的银票不再与哑巴大叔僵持,这会儿听了那人的话便僵住了。
不会吧,她这一觉睡得,真的已经起码过了一百一十七年?
“你你你……现在是人间哪年!”
陈常越一个大吸气,差点儿没把自己撅过去。
果然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答案,“弘历十三年。”
当然还有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还人间,这姑娘别真是个傻子吧。”
“长得不像但看着像。”
或有人间传言修仙者闭关之时斗转星移时光飞度,睁眼间沧海桑田变换,以此想来一百一十七年并非太久。但陈常越深知并非这样。
自创世之际起,便有了修仙者与凡人之分。修仙者体质特殊,能感受并吸纳周转天地灵气,从而将其化为自身所用,能够周转储存的灵气灵气越多,修仙者的境界越高。
而随着灵气在体内的游走,修仙者的体质会由一开始的与凡人无二,到后来的辟谷强识、聚丹凝婴、化神返虚。
到了一定的境界,修仙者甚至可踏破虚空,掌造化神通。
但修仙者每进一阶都需要对自然造化有新的领悟,因此除却体质天赋的影响,悟性对于修仙者的助力也是不可或缺。曾有法师言“悟乃人之妙处”,便是在说悟性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修仙者闭关无非就是寻求清静,无外物打扰之时更能促进其对于道的领悟。但既然在领悟,说明这人是处于完全清醒、能够思考的状态,不是传闻中一闭眼一睁眼睡了漫长的一觉就晋阶的那种闭关。
因此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在完全清醒、万物皆空的状态下闭眼千年万年的。
加之这千年万年间外物都在变化,有宗门的宗门灭了都不一定,没宗门的洞府被妖魔占了也不一定,都说不准。
长达两三年的平心静气都都领悟不了的答案,修仙者们都默契地选择出关再等等。
所以陈常越知道的最长的闭关时间是她们宗门的老祖宗,分神到合体闭了八十七年,据说进去时都还是个儒秀俊雅的中年书生模样,出来时须发满面,褶子夹人。
现在她已经睡了起码一百一十七年,还不是闭关只是单纯的睡觉(因为她的确在这之间毫无意识),睡了一觉还把自己睡掉了两个境界。
事出有妖。
陈常越回过神来,看到身旁已是空无一人,刚刚看热闹的人群都已散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她身旁走过,却都与刚刚裹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些人不是一批。
连哑巴大叔都不见了。
或是众人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怕惹傻子上身就自行散了。
本来之前都计划得好好的,陈常越还想着骑驴子骑马问路呢,这会儿突然有点懵。
起码有一百多年过去了,她师傅爹爹师兄师姐都还在嘛?虽说修仙者寿命比凡人要长许多,但是这一百多年里保不准就有个她的亲朋在某次对某个妖魔鬼怪阴邪人物的围剿交手中陨落夭折。
而且就算大家都还好好的,他们还会在原地等她吗?
陈常越有些茫然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之前是不太沉稳,自己遇事儿都有点慌,压不住脚。
但怎么过了一百多年还这样?
陈常越看看当空的日头,觉得自己这一天已经在驴车上跟着驴子走了挺多路了,还是应该先找个地方下脚,顺带获取些消息,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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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陈常越便踏上了归宗之路。
当然这次还是驴车代步。
她也想租匹漂亮神气的马,但据客栈掌柜的介绍,这小镇地势多起伏,时有山林拦路,山间小路狭隘,因此马车和驴车并无甚大区别——都不好走,因此镇上少有马驹,多是喂养着可拉石磨可干活的驴子。
在与客栈掌柜口中年份一一对比后,陈常越才算出,令她最终悲痛欲绝的那一觉,实际上睡了有两百零四年。
陈常越自觉吓出了睡觉阴影,对客栈掌柜说自己不要客房,就在一楼客堂坐着将就一宿,客栈掌柜看着足足的银锭子也是满口同意。但第二天陈常越发现自己还是从床上醒来,问了掌柜的才知道昨晚她不知怎么又坐着打上了瞌睡,模糊间觉得自己坐着睡觉不适,向值夜的小二开了间房。
事已至此也没话可说,陈常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租了驴车上了路。
她还是打算回去,别的不说,起码那儿自己很熟悉。看不见故人故地也行。
好在虽然昨日的大汉说此镇偏远,其实这里离陈常越所在的元常宗相隔两百里不到。
练虚大拿缩地成尺眨眼不过的功夫,陈常越从白到黑要坐四天驴车。但好在这个距离比她预计的一年半载要好上不少,没想到这次运气站在她这边。
太阳光影在树林中投下斑驳,陈常越坐在驴车上,看到这些光斑时而点在她的肩头,时而落在她的衣袖,一时间心情也好些起来。
看着驴子摇头晃脑,走得不太安稳,她想起了之前途径一个小村落时,看到有被蚊虫叮咬的牛用尾巴四处拍打,还转来转去想挠痒却不得。
陈常越也不太确定,但刚好刚刚她折了根小树枝,一根香似的粗细和大小,就是折下来玩玩儿。
于是她下车拿这根小树枝挠挠驴子的耳朵和后颈,想了想又把驴子的脑袋全部挠完。
“傻驴子,你不会停下来用蹄子挠吗?”
“好吧……可能你就是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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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