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以利米勒身形一颤，脸上腾地生出委屈和难过，眼底也随之泛起一片潮湿。
那模样与其说他是一位肃穆的圣殿骑士，倒不如说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海德拉吹了个口哨：“咻~您把他弄哭了，殿下。”
倪克斯偏头看向海德拉，面上是带着不解的荒唐：“？这是我的问题吗？”
海德拉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眼。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和倪克斯收回的视线。
其他几人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彼此对看，相顾无言。
以利米勒眼中蓄积的泪啪嗒落下：“…妈妈……”
他连哭的时候也神色端重，活像一尊淋了雨的神像。
圣子落泪，当是如此。
倪克斯不容反驳地开口：“你必须使用合适且得体的称呼，阁下。”
什么圣父圣子圣灵，都动摇不了她半分。
海德拉看热闹不嫌事大：“天啊~您居然不安慰一位为您落泪的美人。”
倪克斯：“……”
以利米勒哭了片刻，见倪克斯无动于衷，终于改口：“…母亲（Mother）……”
倪克斯皱眉：“…有什么区别吗？再换。”
难道她今天和“称呼”犯冲不成？
以利米勒愣愣地看着倪克斯，似乎在思考。
半晌，再次开口：“…主人……”
倪克斯的眼尾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这次率先接话的是米迦尔凯尔：“…不行，再换！”
以利米勒止住眼泪，看向米迦尔凯尔，清澈的眼底满是困惑：“…与你无关……”
两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对视了起来。
一个压着眼皮向上瞪去，猩红的眸底翻滚着浓稠的敌意，偏偏被额发挡住些许看不大真切，让那锋锐的视线不至于太过僭越。
另一个微仰起头垂眸下睨，那淡漠且理所当然的神情就显出了一丝傲慢，仿佛圣者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蝼蚁。
那一瞬间，他们近乎本能地察觉到了，自己与对面的人绝对合不来。
倪克斯打断了二人的僵持：“你可以和大家一样称我为‘殿下’，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以利米勒耷拉下脑袋。
那模样看上去乖顺极了。如果忽视他再次抬头，眼巴巴望向倪克斯时，出口的毫无悔改之意的话——
“…都这么叫您……”
戴安娜和弗兰德里克疑惑地偏头，听得满脸问号。
希瓦利埃也盯着以利米勒，皱着眉沉默不语。
倪克斯用断笔轻点桌面敲出几声脆响，强调：“你不该奢望和只见过几面的人之间有独特的称呼方式，阁下。”
海德拉打趣道：“明明不熟居然能理解他的意思啊。”
倪克斯看向他：“我也很能理解你，不是吗？这和熟不熟关系不大。”
以利米勒坚持己见：“那…还是妈妈……”
倪克斯回看对面：“好了，阁下。或许我该先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执着于‘妈妈’这个称呼？或者说为什么坚持认为…我之于你，是‘母亲’这一身份。”
以利米勒：“…妈妈就是妈妈……”
全场沉默。
***
基于现代文娱作品无孔不入的营销洗脑，倪克斯不可避免地对言情作品中的“母亲”，产生了一定的刻板印象。
在她的印象里，大部分言情作品，尤其角色拥有子女的作品中，“母亲”这一身份都被用作了束缚女性的枷锁。
更有甚者，孩子只是帮助女性角色回到男人身边的“工具”。
哪怕其中一方，尤其男方，曾有过恶劣至极的行为。
让人不由疑惑，那到底是市场吹捧的“真爱”，还是斯德哥尔摩。
也许结论过于片面和主观。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游戏背景的设定者，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规则，都是以倪克斯的思想为基准的。
而很不巧，《黎明之花》的原作，是在所有言情作品中，也极其典型的“乙女向”作品。
这意味着它一定在大方向上符合那些刻板印象。
所以倪克斯几乎可以断定，以利米勒口中的“母亲”这一称呼，一定带有与她观念不符的特殊性或目的性。
——她可不想因为“孩子”，莫名其妙和某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在她看来，“母亲”是崇高的、伟大的、令人尊敬的。
它不单意味着身份和人生阶段的转变，更意味着责任和担当。
神圣到如果把它安在自己身上，她会认为自己一定力不胜任的程度。
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容忍有人以如此轻佻的态度，亵渎她心底的净土。
***
半晌，倪克斯平淡开口：“阁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相互的。
“我已经充分给予了你选择和解释的机会，你必须同样尊重我的意愿。
“如果你一定要以这种不说明、不让步的态度固执己见，那么我想你并不是和我对接公务的合适人选。”
以利米勒终于急了。
上前两步又立马被米迦尔凯尔拦住，目光带着迫切落在长桌对面的倪克斯身上。
“我…不是……对不起……”他没说几句，又落下泪来，“请不要讨厌我……”
远处的高位上传来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
“关于人事调派公文的签印，我会直接联系威尔大神官。”倪克斯丝毫不为所动，重新拿起备用的羽毛笔和领地文件，逐客之意不言而喻，“阁下今天还是请回吧。”
她的确是这样的人。
对于不在意的人，不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摆出何种姿态，都向来漠不关心。
***
当晚，欧洛斯领主城举办了一场简单但丰盛的晚宴。
晚宴的出席者包括倪克斯一行16人，神殿代表，领地内职级在特级及以上的侍从、侍女、官员、骑士，部分欧洛斯领地的商人、地主、农场主，等在当地有一定地位和话语权的乡绅及平民。
由于伊莱身份的特殊性，宴会场使用了两个用实木落地门相连接的房间。他所在的房间仅允许帝都一行人，及个别领主城的侍从、侍女进入。
此刻伊莱手中端着清甜的果酒，独自一人靠在阳台的拱形护栏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和领民谈话的倪克斯。
哪怕同从帝都而来，倪克斯手下的人也不会主动靠进伊莱。此刻大多在另一间房内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只有她那奴隶出身的骑士执着地守在她身侧。
这倒让只身留在宴会场的伊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得尴尬。
倪克斯和领民们谈论的，都是有关欧洛斯经济、民生的话题。当地人提供的真实且生活化的信息，对她这位初来乍到的新领主有不小的帮助。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和目的，她竟然还学着伊莱，用对她来说有些生涩的温和笑容，尽力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更具有亲和力。
好在倪克斯是一个细致的东道主。不仅装出和善的模样，好让都是普通人的领民不再惧怕她，也在谈话时不经意地偏头朝身后瞟了一眼。
伊莱神色微动，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几句之后，倪克斯便结束了和领民的谈话，重新换上平日里的神情。
她将米迦尔凯尔留在门外，走进了只有伊莱一人的宴会厅。
倪克斯：“您的护卫去哪了，怎么留您一个人在这？”
伊莱：“雷赫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就没有让他出席。”
“是吗。”倪克斯拉过一旁的小推车，随意从长桌上夹了一碟食物，再放上几杯口味偏甜的酒，推着进了阳台，“那您可能会需要一位侍从或侍女。”
“公主是专门来陪我的？”伊莱瞟了眼推车，偏了偏头，“既然如此，就更不必让其他人来打扰了。”
倪克斯：“把国宾独自留在空无他人的房间，实在有失礼节。”
伊莱哂笑道：“还真是一点不留余地。”
倪克斯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从推车里挑了一杯不算甜的酒托在掌中，背身靠在了离伊莱两米远的地方。
***
伊莱：“刚经历过那么严酷的国家会议，公主居然选在这种时机离开帝都。”
“毕竟猫不在附近，老鼠才会出洞。”倪克斯转动手腕，香槟晃出金色的酒浪舔过杯壁，又随着她的反问平息，“王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才离开埃斯特雷斯，不远万里亲自来到奥罗拉的，不是吗？”
伊莱喝了口果酒，不置可否。
倪克斯：“明天我会带人外出巡访领地，王有什么打算？”
伊莱偏头看向她：“我当然希望能和您一起。”
倪克斯也侧眸看向他：“领地情况不论对领主，还是对国家而言，都是极其私密的信息。这一点王不可能不清楚。”
“公主如果真的不愿意，就不会问我的意见。”伊莱半转过身，曲起一侧手臂搭在护栏上，直视着倪克斯微笑道，“我必须要强调，我并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此行跟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公主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希望公主能对我少一些防备。”
倪克斯扬了扬眉，笑中染上几分戏谑：“以我们如今的立场，王居然让我不要防备。”
“公主必然知道，硬碰硬从来不是明智之举。否则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我的要求，让我跟来这里，不是吗？”伊莱说着，唇角笑意渐浓。
皎白的月光穿透树梢，在阳台上落下一片黑白交错的斑影。
远处的喧闹被枝叶拍打出的沙沙声吹走，仿佛与这方小天地再无关联。
被风撩起的金丝拂过伊莱危险中透着艳丽的、近乎妖异的笑容。耳饰散出的冷光一闪而过，又犹抱琵琶似的藏进了发中。
他在摇曳着明与暗的交界中朝倪克斯举起酒杯，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用摄人心魄的美貌诱哄着人类——
“公主希望我怎么做？”
“……”倪克斯沉默地看了他两秒，才垂眸轻笑开来。
也许是满意于和聪明人说话的轻松，又或者美色的确误人，让她的笑容都不自觉地带上了赞赏。
她同样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听说王的空间魔法使得极其优秀。放在整个拉塞尔的历史中，也无人能及。”
伊莱颔首：“省下的时间该分我一半才是。”
相撞的酒杯在夜色中敲出一声脆响。
此刻，他们十分令人难以置信地，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和默契。
***
夜色深重。
欧洛斯领主城的某扇窗外，树影摇动间，刚才还映在房内地面上的纤长人影，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几分钟后，城内角落的某个房间，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用魔法石启动了语音式的远程通信魔法。
“已确认伊莱王使用空间魔法离开了欧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