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这场大晚餐近乎诡异得安静。
“说起来…今早的会议上真是多亏了倪娅。”皇帝看向倪克斯,打破了这令他都有些不自在的氛围,嗤笑道,“那群狂妄的贵族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认清谁才是帝国的主人!”
倪克斯垂眸敛神,端得是一副恭敬的姿态:“我今天的言行实在不够稳重得体,您不介意就好。”
“你能在那种场合和情况下,镇得住几百个老奸巨猾的贵族,已经很不错了。大陆这么多国家里别说公主了,就连皇子,也少有你的魄力。不愧是我奥罗拉的公主……”皇帝说着,视线扫过下方的席位,落在左侧最末尾处时顿了一下,皱眉询问,“…二十皇子怎么又没来?他已经连续缺席好几次了吧?”
他身后的拉特伯爵回应:“回陛下,二十皇子这几个月一直反反复复地生病,今天也是因病缺席。”
皇帝:“都几个月了还没治好吗?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拉特伯爵:“我会叮嘱御医们尽快治好皇子的。”
皇帝点点头,没再追问。
就在众人以为厅内将再次回归安静时,皇帝接下来的话,却是直接往平静的水面下丢了颗炸弹。
“那什么…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皇帝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你们要有新的弟弟或妹妹了。”
一瞬间,皇子公主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看向皇帝。
“佩亚…塞尔希佩亚,父皇的一个情妇,今天下午刚查出怀孕。”仿佛回味着什么一般,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沉溺于幸福中的喜悦,笑着宣布,“…我打算封她为侧室!”
也不知算不算是默契。皇帝的话音刚落,倪克斯看向长桌对面,视线和海勒因的撞在了一起。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怀疑和无所谓。
倪克斯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高脚杯,淡笑着接道:“恭喜父皇。”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杯:“恭喜父皇!”
“哈哈哈!好!”皇帝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将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闷头一饮而尽,畅快道,“这可真是这段时间来最大的喜事啊!”
皇子公主们也跟着喝了起来。
倪克斯盯着杯中逐渐减少的红酒,心底开始了盘算。
皇帝早已被御医告知几乎不再具备生育能力,这点他自己最清楚。
不过是因为喜欢塞尔希佩亚,想找个理由给她个名分罢了。
大皇妃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一个对外柔弱且愚蠢的女人,居然能在如今的局势下怀孕……
要么是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能力,要么…就是有强大的靠山。
她是圣德利亚伯爵用来讨好皇帝、重振家族的棋子。
如果是后者,靠山是谁倒是不言而明。
她放下饮尽的酒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用指腹蹭过留下了一丝水渍的杯壁。
七皇子派还没有动静,他却急不可耐地先出手了。
到底只是个商人,不是做政治家的料呢。
***
用餐结束,随着皇帝的离席,住在后宫的卡蜜拉、玛丽安娜,和双胞胎皇子,彼此作伴一起离开了。
倪克斯和厄瑞玻斯走出金宫,迎面在通往后花园的走廊下,看见了独自抱臂靠在罗马柱上的海勒因。
他的视线一直锁在倪克斯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么用带着复杂情绪的晦暗眸子遥遥望着。
倪克斯毫不避讳地回看过去。由远及近,一直到路过海勒因身边,对方也始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听到他的半句话。
倪克斯皱了皱眉,收回视线,没再搭理他,带着厄瑞玻斯踏进了通向蕾拉宫的「金色黎明」。
直到倪克斯的身影消失不见,海勒因才如梦初醒般站直了身子,用手推起额发,烦闷地舒了口气。
***
「金色黎明」深处。
厄瑞玻斯偏头看向身旁的倪克斯,带着担忧开了口:“皇姐,我听说了今早的事,会影响到你吗?”
倪克斯脚下一顿,停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谢谢你替我担心,厄瑞玻斯。
“人言之所以可畏,是因为人们通常会在意外界的评价。
“而我…远比大部分人以为得更加强大。”
厄瑞玻斯盯着倪克斯看了一会儿,忽然拉起倪克斯的双手,郑重其事道:“我知道对皇姐来说,担忧和怜悯是无用且傲慢的。但即便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觉得必须告诉你……”
他淡淡笑了开来,平缓且坚定地说:“我完全、且充分地相信着你。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皇姐做出怎样的决定,不论皇姐被外界如何诟病…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永远支持、帮助你。”
这张尚未彻底长开的面庞对拉塞尔大陆而言有些过分白净了。
纤薄素白的皮肤总是摆脱不了少年人的青涩,但那生于立体骨相之上的五官,又注定不会让他如白水般寡淡。
他被造物主过分且明目张胆地偏爱着。
一笑,细碎的星光掉进清澈的蓝眸里,皎洁的月色便立马暗淡了下来。
倪克斯看着眼前尚不及自己高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紧接着,眼底的情绪汹涌而起,淹没理智筑起的高墙,向来平静的脸上霎时浮现出动容。
她珍而重之地将人抱进怀中,隐忍出声:“…谢谢你,厄瑞玻斯……”
尽管这不是她的世界,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已然切实地与这里产生了一份羁绊。
***
一回蕾拉宫,倪克斯直接来到了三楼的书房。
米迦尔凯尔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在了办公桌上:“…主人,如您所想,伊莱王的影卫在调查了您的日常起居后,取了您服用的药水的样本。今天您参加国际会议时,他用这瓶东西换走了您的药。”
倪克斯瞟向桌上和大神殿一模一样的玻璃瓶,问:“原本的药水呢?”
米迦尔凯尔:“在我房里。我提前用别的药水替换掉了。”
倪克斯点头笑道:“做得好。”
***
同一时间,一道人影在米迦尔凯尔房中一闪而过,随后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在了蕾拉宫的后院中。
那人穿着斗篷,带着兜帽,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一个男人。
男人落地后直起身,边观察着四周边撩起斗篷,将攥在手里的小玻璃瓶塞进了腰间的挎包里。
斗篷的胸前赫然印着一个荆棘信封的标志。
***
夜晚最是容易滋长罪恶。
菲利蒙子爵、休伯特伯爵,和史蒂芬男爵,在大神殿的祷告室内虔诚地敬拜着造物主。
不多时,随着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门自动向内打开,一个男人走进了祷告室。
昏暗的蜡烛随着木门的开合轻轻曳动,复又归于平静。
男人摘下礼帽,扣在胸前欠了欠身。直起身后,一张金发碧眼的英俊面容展现了出来——是安东尼·克里斯亚德。
克里斯亚德侯爵坐进末尾的长椅,先是双手交握闭目祷告了片刻,才重新睁开双眼。
最前排的菲利蒙子爵:“辛苦了,阁下。看来塔洛克西的核心会议已经结束了。”
休伯特伯爵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公爵现在是什么打算?十三公主今天当着大家的面那么嚣张,公爵难道还是不打算出手吗?!”
克里斯亚德侯爵:“…如各位所知,七皇子派在今天的会议上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从道德、责任、义务、名誉,甚至是公主可能在意的利益和大义等方面…对她施加压力。但她丝毫不为所动。由此,公爵有了两个推断。第一个…是十三公主似乎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并且极其顽固。”
休伯特伯爵一愣,显然不信:“…阁下别说笑了,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完全不被外界影响?!又不是圣人,也不是神!”
“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人。”菲利蒙子爵唇边带着笑意,斜眸瞟了一眼休伯特伯爵,“比如…极端自私自我的人。”
休伯特伯爵沉默了。
史蒂芬男爵追问:“那第二个呢?”
克里斯亚德侯爵停顿一下,才道:“公爵认为可能有陛下的授意。”
史蒂芬男爵也沉默了。
“公爵的意思是…也许是有陛下的撑腰,她才能那么坚定地不受影响,对吧?”菲利蒙子爵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但以我们对陛下的了解,和陛下至今为止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更偏向于保全皇室的名誉和利益。”
休伯特伯爵:“没准陛下是装的呢?”
菲利蒙伯爵笑着反问:“你是说为了皇位和皇室的权益,不惜害死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当今陛下吗?”
“这……”休伯特伯爵迟疑道,“也许正是因为失去了先三皇妃,才让他更注重亲情了呢?更何况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那个初登皇位,根基不稳的毛头小子了。”
“你说得也没错,不排除这种可能。”菲利蒙伯爵看向克里斯亚德侯爵,“所以侯爵,塔洛克西公爵打算怎么做?”
克里斯亚德侯爵:“公爵的意思是从陛下那里下手。正如公主所说,我们没有协商的决定权,只要她不想,别人无论如何也逼迫不了她。但陛下就不一样了。现如今的奥罗拉,陛下是唯一一个,能命令和强制公主的人了。”
“公爵深耕政坛多年,他的想法想必不会有错。”随着一道声音从帷幕后传来,烛火轻轻晃动了几下,“但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于陛下——毕竟他不仅独断专行,还有着和公主如出一辙的顽固。”
克里斯亚德侯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厚重的白色帷幕后一直坐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菲利蒙子爵:“…阁下的意思是……?”
帷幕后的声音幽幽传出:“尽快去接触希瓦利埃·霍尔。”
众人沉默几秒。
菲利蒙子爵皱眉:“今天会议上公主的支持者只有他一人在殿内,这的确会令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出现了问题。但您应该也清楚,那多半是一个陷阱。”
“呵呵……”帷幕后的人笑了,“任何阳谋都只是明面上的诱饵。
“于我们是。于公主,亦是。”
***
中央区,圣德利亚伯爵府。
烛火昏暗的办公室内,圣德利亚伯爵捏着手中的信,眼底是状似癫狂的兴奋,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
“啊啊…是塞尔希佩亚那一步走对了吗……终于、终于又收到了那位的指示……!”
“还好我没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