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随着克里斯亚德侯爵的话音落下,大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哪怕他并没有点明是哪个“领头羊”,大部分贵族依旧向御台上的倪克斯投去了关注。
仿佛米缸里伺机作恶的老鼠般,窥视着,又戒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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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派若有所思地相互对视,眼底无声的满意和认同似乎昭示着一场态度的转变,将带着十足目的性的视线投向高台。
海勒因和塔洛克西公爵却与绝大多数人不同,仿佛心有灵犀般,均探究地看向了克里斯亚德侯爵,只不过后者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一直沉默着未发一语的圣剑骑士,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紧握双拳。向来修剪齐短的指甲,竟带着骑士手套那纯白的布料一起镶进了肉中。
而看台下的狐狸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姿态闲散地欣赏着这场闹剧,最后弯起狭长的双眸,朝自己的“主人”送上餮足中带着玩味的目光。
静默之下,只余高树上的蝉鸣不知疲倦、不问氛围地厉声鸣叫。
在树荫下无人问津的阴影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蝙蝠张开血口和纤薄的双翼,精准地结束了那本就仅有数天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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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勒布蒂耶嫌恶地皱起眉,语气中难得带着怒意:“什么只接受一个大国的条件,分明就是在暗示大家舍弃殿下…!”
身为第二近卫骑士团副团长,正当值守在殿外的希尔达,此时和勒布蒂耶面对面站着,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向外冒着斗气。
那头张扬的红棕色短发被斗气带着飘动,有如怒焰化出了实体,额角暴起清晰可见的青筋,整个人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又碍于场合和职责,暂时只能隐忍不发。
希尔达面色不善地咬牙附和:“是啊……一群狂妄的家伙,已经说到连我都能一听就懂的份上了…真想冲进去把他们那不存在的脸皮撕烂!再看看我那难得能在内殿的二哥,居然该死地一句话也不说,真是见了鬼了……!”
站在希尔达右边的骑士,默默和她拉开了一小步距离。
而她左侧,同样当值,同样身为副团长的西伦,虽同样面色不善,但选择出声提醒:“…把你的斗气收一收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一点都不像玩笑……”
希尔达没有动身体和脑袋,保持着站得笔直的样子,自下斜眸瞥向西伦,野兽瞪视般的视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迫感十足。
“嗯——??”希尔达仅用鼻腔就发出了浑厚响亮的长重音,“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英格索尔??!”
西伦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汗颜道:“…就是不觉得,所以才更不妙啊……”
“忍一忍吧。”阿尔帝欧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满是怒意的双眸和额角鼓起的青筋,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态度,“虽然我也很想冲进去给他们几拳,但我们不能给公主殿下添麻烦啊……”
勒布蒂耶斜了他一眼:“难得你能用脑子思考,可惜大部分人并不会为此感到欣慰。”
“哈哈哈~”勒布蒂耶身边的辛迪亚,一手环腰,一手挟着把折扇,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殿内,懒懒转动手腕,用扇顶碰了碰下巴,“男人呢~总是自我中心、自以为是的。何况权势最能滋长人的傲慢和野心。……要不是顾及陛下在场,那群正丑态百出的家伙,恐怕早就趾高气昂地开始对殿下发号施令了。”
“虽然殿下让我们留在殿外……”安迪·波顿看向殿内的面上满是担忧,“但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殿下让我们留在殿外自然有她的道理。”弗兰德里克意味深长地开口,“但是……上来就如此激进,可不像七皇子派的作风。”
“怎么能在政治场上,和一群老奸巨猾的老油条打明牌呢……”勒布蒂耶压了压眼睫,“可别毫无防备地踩进阴谋家的陷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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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简直是一群败类……!”
殿内,一道隐忍中夹杂着颤抖的女声传了出来,朗费罗女伯爵面上满是愤怒和难以置信:“…你们明知道伊莱王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最紧咬不放的就是附加条件,现在是想把公主殿下往火坑里推吗?!”
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七皇子派的菲利蒙子爵嗤笑出声:“……一个公主和整个帝国的利益,孰轻孰重,好像不用再多说了吧?”
七皇子派的休伯特伯爵附和:“是啊!何况这对公主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倘若埃斯特雷斯真的信守承诺,公主也算是造福了整个帝国,能在史书上独占一行呢!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功绩和名誉啊……”
出身清流中立派家族的梅尔达德·罗斯查尔,出声谴责:“…在未经本人认同的前提下,任何单方面的‘美誉’,都只是用‘高帽子’扣下的道德逼迫!”
朗费罗伯爵气得浑身发抖:“你们难道想做一群遇事只会逃避和牺牲他人的懦夫吗…?!”
迪贝利缇侯爵幽幽叹了口气,才正色接道:“我想殿下的能力和个人价值,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你们当真敢把这样的殿下,送去一个强大的敌国吗?!”
七皇子派的菲利蒙子爵:“侯爵这话就有些片面和先入为主了。公主如此热爱帝国和帝国的子民,如果真的成为了埃斯特雷斯的王后,牵制的到底是哪国…可不一定呢。就算我们在对其余九国的战争中失利,有埃斯特雷斯王后的帮衬,想必也能很快东山再起……”
部分贵族们闻言,一时间神色各异。
就连海勒因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能感觉到心口处像是被什么压着,又像是被揪着般,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躁郁和闷疼。
海勒因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倪克斯。却因对方那不以为意的姿态更加烦躁,连带着太阳穴处都开始升起痛意。
他的动作绝对算不上醒目,甚至隐蔽到难以察觉。但当他再一次偏头时,却对上了塔洛克西公爵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
海勒因眉心微动,像是不打算再关注殿内的形势,也如皇帝和倪克斯般,用手支着下巴,身体向着左侧歪进了座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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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高台上的皇帝手心带出斗气,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护崽的猛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仿佛能将人生吞活剥了的骇人气场:“你们不仅想牺牲帝国的公主,还想把她当做十国间相互牵制的工具,操控她的往后余生吗?!!”
“殿下不仅仅是公主,更代表着皇室和帝国!”希斯特利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严肃起来时,一言一行俱是军人的威压,浑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向殿内每一个角落, “她的血脉是奥罗拉的精神图腾,她的生命是神赐予代代拼死守护帝国的奥罗拉人民的赞许和赠礼!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荣耀的象征!是对所有奥罗拉子民的褒奖和勉励…!!”
希斯特利的话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震动着神经,敲打进心底,好似在直接向众人的灵魂发出质问:“奥罗拉五百年的历史中,哪怕再艰难,也从没有过为了利益牺牲公主的先例!你们怎敢如此亵渎殿下和皇室、亵渎先辈们的鲜血和付出?!!
他身旁的诺亚·希利芙,紧接着出声:“在场大多数人虽不必恪守骑士精神,但依旧是帝国的贵族!在抛却尊严与荣誉的同时,难道也要一并逃避身为贵族的礼节、涵养、义务,和担当吗?!”
作为神殿代表而来的威尔大神官也忍不住,难以置信地开口:“…在场诸位大多早已为人父母,怎能如此卑劣地毁掉一个未成年孩子的人生……?!”
一直旁观不语的倪克斯身形一顿,发散在殿内的视野逐渐聚焦,定格在几位替自己说话的贵族所在的方向。
有贵族附和:“是啊…殿下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残酷的待遇……”
“守护皇室和帝国本就是贵族的义务,怎么能用牺牲公主来换取片刻的苟延残喘呢……”
“皇室是帝国的象征,牺牲公主的行为无异于践踏先辈们的意志和名誉、侮辱帝国的荣耀与威严……”
“身为贵族,岂能为了苟且偷生,就做出如此丑恶的行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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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竟不知道各位如此理想主义……!”
克里斯亚德侯爵言罢,话锋一转:“没有一个奥罗拉的子民愿意亵渎帝国的荣耀……但我请问各位,所谓的尊严与荣耀,难道比百万、千万奥罗拉民众的生命还重要吗?!”
霍尔公爵喝道:“放肆的东西!你怎敢定义公主生命的价值?!”
出身于绝对中立派的家族,里希·罗兰却不顾家族立场,选择了严声反问:“诸位在百万人和个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个人。那么若是换成百万人和九十九万人,你们又会如何选择?!”
绝大多数人都被他的问题问住,下意识地思考起来。
但里希立马打断了他们的“算计”:“…生命的重量从不是以‘数量’来衡量的!
“造物主平等地爱着所有人。不论百万人还是个人,其生命都同样是无价之宝,怎能用作利益取舍……”
此刻他无比庆幸今天作为大神官护卫陪同出席的是自己,而不是以利米勒·瓦伦丁。
他敢肯定自己的那位同事会毁了这场谈判,并严重加剧皇室、贵族,和大神殿之间的矛盾。
众人也在恍惚间反应过来,心底或多或少被愧疚占领了一席之地。
塔洛克西公爵深深看了一眼克里斯亚德侯爵,终于再次开口:“任何脱离实际情况的假设,都只是别有用心的刻意引导。
“政治不是讲人情、做假设。
“如果打感情牌真的有用,史书就不会记录下那么多战争。我们从未、也不可能面对如罗兰骑士所假设的情况。
“希望诸位能从现实出发,理性、且明智地,思考‘政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