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

般若代表了女性的嫉妒和怨恨,它的寓意是一直在恨,用有毒的眼睛永远藏在黑暗之中,伺机将成双的伉俪焚烧成斑驳的焦土。

淮子译看着眼前大门上的般若图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竹下龙一胸口的纹身,大概是竹下龙一胸口的纹身过于精美,眼前的这个图案显然是没法与之相比。

位于东江户川区的分公司在众多分公司里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是每年都会有几百人被派过来这里做安保工作。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地区。但黑龙会内部的人却知道,这里才是他们整个东京除了总公司最为重要的地方。

以淮子译的视角来看,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把自己的公司修成这样的富丽堂皇。就算是真的钱多的花不完,这样做也会很容易吸引到警察的注意。

竹下龙一一向心思缜密,他这样做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向政府宣誓他在东京的地位。

旋转自动门旁边站着两个门童,他们用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这就是印钞厂?”

淮子译新收到的奔驰大G里面,西木洁在自己的一旁指挥着自己开到门前。据西木洁所说,这里是竹下龙一经常使用的印钞厂,黑龙会大部分的□□都是从这里印制出来的。

淮子译的印象里,印钞厂都应该是那种极其隐蔽并且简陋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引人怀疑。可是竹下龙一居然把印钞厂选择在自己的公司里,这足以看出黑龙会在当地的影响力。

“对啊,怎么了?”西木洁说。

西木洁一身黑色西服,齐耳的短发微微带一点卷,这头发还是昨天晚上淮子译陪着她做的。

“一点隐蔽性都没有,难道不怕警察找到吗?”

“谁说没有隐蔽性了?”西木洁指了指大楼楼顶的四个大字,“竹下财团就是最好的掩护啊!”

淮子译无奈地一笑,看来在这里都把竹下财团默认为可以凌驾一切之上的存在了。

车子缓缓停在门前,一直盯着周围环境的门童立马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分公司的内部和总公司没有什么区别,听他们说,竹下财团所有地方的分公司都是按照总公司的标准制成的。一开始的时候淮子译还是不理解,因为这样浪费金钱在他的认知里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后来西木洁告诉他,这是为了方便竹下龙一去所有分公司的时候都能有和在总公司一样的感受。

通过电梯,两人很快来到了十二楼。十二楼是专门为了印钞才设计出来的,这里的设计师把所有的墙体全部打通,这样一来,只要一进入十二层就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工厂。

映入淮子译眼睛里的是一条完整的□□印制生产链,一条龙的机器在房间里安静地躺着。这一层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了起来,防止外面有人探视。看着这崭新的机器,淮子译不由得感叹着这里的专业性。

“赤本先生,你好啊!”

一个声音从机器的后面传来,一个瘦高个从机器之间站了起来。他带着一个方框眼睛,瘦削的身躯让他和这些机器可以很好地融入之中,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去的颜料。

“我是小叶宗次,是这次项目的画师。”他边说边向淮子译走来。

淮子译其实这次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和画师小叶宗次一起进行□□的印制,准确地来说是看着他印制□□。

淮子译浅鞠一躬,表达自己的友好。

不过小叶宗次倒是没有在乎这些礼节,他站在离淮子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淮子译,就那么看着。

“一路上辛苦了,还请您上楼用餐。”

三人在两百多平米的屋子里开始了觥筹交错,小叶宗次和淮子译几杯酒下肚多少都对对方有了一些了解。

淮子译甚至还对这个徒手可以画出美金模板的人产生了一些钦佩,那些脉络复杂的图案对于自己来说,最大的能力就是辨认出真假。

西木洁跪坐在两人的侧面,贤妻良母似的伺候着两人。她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和服,樱花图案的装饰物让她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和樱花一样的香气。

对于进入黑龙会很早的小叶宗次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次那个让西木洁给自己倒酒的人,他记得好像是让西木洁把全身的骨头都给活剥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么大的能力,为什么来这里画□□呢?”淮子译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小叶宗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喝光了杯里的酒,然后说:“现在的艺术圈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触的,一群什么都不懂只会谄媚的人坐在高高的位置然后评判你的作品。他们都知道你的能力远在他们之上,可是他们呢不愿意承认,更不会承认。”

“我只知道,艺术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的。”

“都是被那群臭鱼烂虾给搅浑了,他们让本该让人欣赏的东西雪藏,然后把那些能稳固他们位置的东西放在很高的地方让人欣赏,但是这些东西你觉得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做□□啊?”淮子译像是开玩笑一样说。

“因为老板欣赏我,而且他还开出了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小叶宗次说,“你要不要猜一下是什么?”

看着小叶宗次已经泛红的脸,淮子译知道现在是套话的最好机会。

“房子车子?”

小叶宗次摇摇头,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难道是给你地位?”

小叶宗次依然摇着头,嘴角上还挂着对这些不屑的笑容。

“那我可真的猜不出来了,我能想到的都已经说了。”

小叶宗次说着有是一杯酒下肚,看他迷离的眼神可能是已经到达了他的酒量。

“我的女儿那个时候被确诊为骨癌,具体这个病的名称是什么我已经记不住了,但是我知道需要花很多钱。”

“你那个时候恰好缺钱吧?”

小叶宗次笑了笑,还很骄傲地点点头:“可以说那个时候我什么都缺,如果那群艺术圈的人但凡施舍我一点,让我可以救我女儿,我都不会帮助老板印制□□。我那个时候在地摊标价,一张高仿画五百日元,现场画两百日元,我的画一百日元。你觉得我的标价贵吗?”

淮子译摇摇头,刚才两人喝酒的时候他就给自己展示过他的画作。不得不说,单从作品上分析,小叶宗次的绘画水平还是非常高的。其中好几副模仿画都画的让人分不清真假,这样的人才被用来画□□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那群政府的走狗居然说我乱标价,还说我违法摆摊?赤本你要知道,我是真的太像救我的女儿了,如果要是我我都不会这么在意自己。可是我的女儿她还很年轻,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吗?”

“所以你就和他们理论?”

“对,我一开始还是很理智的。可是他们居然还要管我要罚款,开口就是五千日元,不给的话他们就要没收我的的所有作品。那些画作可是我四处借钱才做出来的作品,就等着挣点小钱给我女儿治病。你说,我要是真的有能去交罚款的那些钱我还用得着在外边摆摊吗?”

淮子译听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后来还是老板替我解了围,而且一口气买下了我所有的作品。最重要的是,他对我的作品有很高的评价。”小叶宗次说到这里得以地笑了笑。

“所以你就……”

“只要能救我女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老板是先救了我的女儿,然后才和我谈的合作。”

“所以你就一直在替他做着这些违法的事情吗?”

“我女儿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政府从来没有管过我们,我们一家三口流落街头的时候政府也没有管过我们。现在有一个人给我们吃给我们住的地方,还治好了我女儿的病,我为什么不听他的反而要去听所谓的政府?”

淮子译一时间居然哑口无言,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家,他一定会有充足的理由去反驳他。可是在这里,这里政府的无能和□□的猖獗确实让他不知道该对现状说些什么好。纵观历史,那么多帮派的创建不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吗,什么天地会、白莲教等。说白了,就是政府不关心百姓的生活,突然有一位能人义士告诉你跟着他就能吃饱饭。这个时候估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犹豫,可是进入之后做的无非还是打家劫舍的勾当。

可以值得一提的是,竹下龙一收买人心的手段真的十分高明,他能准确地拿捏住每个人的需求,从而让人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据他认识的这些人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论是西木洁,还是刚认识的小叶宗次,甚至看最近陈轩然的样子都好像有些开始喜欢和竹下龙一在一起。

“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足够开心,那些身外之物根本没有多重要,真正重要的还是你来人间一趟旅行的感受。”

一直跪坐在一边给两人倒酒的西木洁突然开口,这句话也是她和陈轩然学的。陈轩然的房间里有一个单反摄像机,里面都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竹下龙一带着她到日本各个地方游玩照下来的照片。

她没有被抓去首尔的时候,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早上醒来会有人来询问她今天的行程安排。这样她就可以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然后尽情地让竹下龙一挥霍金钱安排自己去所有自己想玩的地方。

说实话,西木洁当然非常羡慕陈轩然,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羡慕。大概是陈轩然总是会在自己的脸蛋上挂着那可人幸福的笑容,也或许是陈轩然和竹下龙一站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般配。如果不是检查组的到来打乱了竹下龙一的计划,他是准备带陈轩然去欧洲西部的几个国家玩几天的。

西木洁刚要再说些什么,小叶宗次突然“啪”的一下倒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打鼾的声音还有一种极强的节奏型和穿透性,那声音足以用震耳欲聋来描述。

淮子译无奈地看着小叶宗次,他对这个印钞的罪魁祸首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来看待。

“他可是真的把你当成了知音啊。”西木洁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桌面看起来不是很乱。

“啊?他平时不这样的吗?”

“他平时和人从来都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事不会说第二句。”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是一个话痨啊?”淮子译有些尴尬,刚才小叶宗次可就差和自己勾肩搭背了。

“所以说,你还真是和他有共同话题。”

西木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屋子里的灯光关掉了大半,只剩下一部分幽暗的装饰灯还亮着。这一层的窗户是一面巨大的玻璃,中间没有其他连接物。江户川区的海面在远方有规律地潮涨潮落,半月散发着皎洁的月光照射着地面上的一切。

淮子译因为酒劲的原因本来就有些迷糊,西木洁把灯光调暗以后,他的视线更加模糊了。看着西木洁粉红色线条勾勒出的背影,他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就好像在他昏迷中的梦境一样,西木洁没有了那种杀意的眼神,不过现在自己也根本看不清西木洁眼神中散发着什么。他依稀地好像看见西木洁正在透过玻璃的反光看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淮子译问。

“大海,你要来看看吗?”

淮子译摸索着站起身,勉强地迈着踉跄的步伐走了过去。一到窗边,他就用双手撑着玻璃,防止自己站不稳摔倒。

顺着西木洁的目光看去,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眼前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耳边好像传来了一阵阵海潮声。

“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淮子译说。

“天亮了的时候,其实挺美的。”

西木洁看淮子译撑在玻璃前摇摇晃晃地根本站不稳,她上前扶住了淮子译。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坐在了窗前,虽然淮子译有些醉酒,但是他的手还是能够自己管的住的。他双手一直在努力向外翻,不让手碰到西木洁的身体。

两人双肩紧靠着坐在地板上,西木洁一只手搂着淮子译的腰,尽量让他的身体偏侧,使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淮子译到这里的时候脑袋瞬间冒出了冷汗,整个身体好像在同时发麻。他以前有女生缘是事实,可是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生这样亲密地接触过,而且还是在女生主动的情况下。

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根本不听自己使唤,而且当他靠在西木洁肩膀上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从身体里迸发了出来。

“谢谢你在首尔的时候拼命救我,那次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那算什么,我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淮子译此时说话已经含糊不清。

“我……我……”

这大概是西木洁第一次说话这么扭捏,她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对于眼前的淮子译,她突然有一种荷尔蒙上的冲动。

我,好像对他有感情了。

西木洁心里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不过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感情不应该是在平时生活中,才能慢慢产生的吗?

西木洁不知道的是,爱永远都是瞬间产生的,只有从来没有爱过别人的人才会觉得,爱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别走……”

身边的淮子译已经进入睡梦中,也不知道是在说梦话还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出现了幻觉。

“别走……”

淮子译说到这里突然抓住了西木洁的手,不过随后他又慢慢地松了开。

“西木洁……我……我好爱你……”

西木洁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或许是自己不敢相信能听到淮子译说出这话,她还特地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他的耳边。

“我……我爱你……”

一股热流从西木洁的眼框瞬间涌了出来,她从未听过谁跟她说过爱。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羡慕陈轩然,就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别人爱的感觉。不论是淮子译酒后的胡乱言,还是他的心里话,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习惯了的人来说,淮子译此时的爱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束光。一个盲人突然看到了这时间的美好,他必然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切。对于西木洁来说,也是这样。

从来没有哭过的她此刻的眼睛就好像是泄洪的堤坝,一时间根本控制不住。

两滴眼泪恰好落在了她的嘴角,这是她第一次品尝到眼泪的味道,有些咸,但是在她看来就是甜的。

啜泣声很快在房间里回荡起来,多年积压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工牌,那是淮子译第一次来到竹下财团的时候交给自己的。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就已经开始被他所吸引。

左轮手枪的弹舱可以挂六颗子弹,当淮子译选择填充五颗子弹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西木洁最擅长的就是轮盘赌,她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的弹舱里有没有子弹。换句话来说,淮子译没有被打死就是自己做的手脚,她精准无误地把空弹转移到了第一枪。

现在,淮子译朝自己的心里发射了一枪,这子弹的穿透力超越了她所见过的所有枪。这一枪直接穿过了自己的所有心理防线,造成的威力也是显而易见的。

西木洁越想哭得越严重,眼泪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自己胸前的和服已经被泪水浸透。

如春雨般的眼泪不仅落在西木洁的衣服上,更是落进了她的心里。贫瘠的土地上终于也开出了花的枝丫,对淮子译的感情也开始在自己心中不断扎根。照这个速度来看,用不了多久,这棵苍天大树就会占满自己的内心。

西木洁偏过头,看着淮子译已经睡过去的脸庞不禁有些情不自禁。

她闭上双眼,一手搂着淮子译的腰,另一手扶着他的头,不断地向淮子译靠近了过去。

深情地一吻,这是西木洁第一次。急速增长的荷尔蒙让她渐渐地失去了理智。

灯光缓缓地由暗灯变为关闭状态,竹下财团楼顶的几个大字被玻璃不断地反射着。远处的海边沙滩上早就没有了游客,只剩下岸边的几只螃蟹在抛挖沙坑。

几朵飘来的云彩遮住了帆船一样的半月,夜晚,只剩下了自己的本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黎明前的决择
连载中爱吃桃肉龟苓的杨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