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无闷这一声喊得颇大,一下将几人惊住阻在了原地。
“我好像——”,偃无闷手掌前伸阻住几人,“陷进沼泽里了。”
姜啟和姚元宗立刻不敢再动。
湿地情况复杂,若遇沼泽泥潭轻易不可动作挣扎,否则将会陷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深。
可姜啟又觉得有些奇怪,几人都是沿着陆贤探明的路线按部就班行走的,若是有泥沼也该是打头的陆师兄先陷进去,为何此时只有最末尾的偃无闷陷入泥潭?
未待他想明白,就见偃无闷的身形已在逐渐下沉。
前一刻那泥水也就刚至脚踝,此时已没过了小腿正往膝盖上淹去。
而偃无闷正要使用御风诀尝试着脱离泥潭,怎料,他只是身形往上跃了一下就陡然有更大的一股力量裹住他双腿使劲将他往下拉。
仅这一下,他就反被带得陷得更深更快了些。
“你们快走!”偃无闷惊道,“这泥潭有古怪。”
“不行。”
姜啟断然拒绝。
未待他再张口,整片湿地沼泽却忽然像活过来了一般开始沸腾。
水面上等人高的芦苇蒿草像长了爪牙似的在夜雾中生长摇摆,沼泽像滚水一般咕噜冒泡,这下却不止偃无闷一人被泥沼裹住,剩下三人皆感觉到地面忽的湿软下陷,水下泥沼蜂拥而至瞬间就已牢牢包裹住几人的脚踝。
“怎么办?”
姚元宗急道。
“你们先走。”
陆贤说着就手臂一伸,袖中飞出一捆绳索,一端迅速捆住附近一棵巨树的枝杈,另一端已牢牢缠在姜啟的腰上。
“可……”
姜啟本想问可接下来要怎么办,未料他刚说出一字就被陆贤急急打断。
只见陆贤严正道:“你先带他上去。”
姚元宗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扯住姜啟。
“师兄,那你……”
姜啟还想再说就已被骤然收缩的绳索给带离泥潭直往树上荡去。
他只得立刻在空中稳住身形,与姚元宗一起脚尖连踏先一步飞身上树。
待二人刚攀上树桠站稳,姜啟回望就见陆贤正递出剑鞘尽量前伸,偃无闷也正使劲伸长手臂去够那鞘尖,而此时泥水已没过二人半身。
姜啟立刻将捆住自己的绳索松开,迅速悠荡两圈掷向陆贤。
绳索一端依旧捆稳稳地在大树上,另一端在空中高高划过又降落而下准确地缠住了陆贤的腰身,而泥沼中的二人也正好拉扯住了对方。
见两头都已连接住,姜啟心中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仿照师兄的方法掐诀让绳索自行缩短,怎料那头沼泽倏地又起变化。
泥水忽然沸腾地更加剧烈起来,水下滚沸出一柱柱气体,无数气泡接连冒出又炸裂之间整片泥潭也漫涌向上,原先还在摇摆着的芦苇蒿草此时已被没了大半,而陆贤和偃无闷也仅剩胸部以上还露在外面。
连着陆贤腰身的绳索在其陷下去的反作用力拉扯下陡然绷直。
未待姜啟再做反应,他脚踩着的巨树竟突然狂摆摇动起来。
这是一株巨树生的比周遭树木都要更为繁盛粗壮,其主干需几人合围方能圈住又分裂出数根枝杈往各个方向横生出去。
这些枝杈又分生出无数根龙爪般的枝丫根根垂落向下。
此时,它们全部活了过来,正张牙舞爪地往周围纵深延展。
树身剧烈摇晃,姜、姚二人一个没抓稳险些便被兜了出去。
“这不会就是——”,姚元宗就近保住一根枝条,在剧烈晃动中断续喊着,“那什么……”
另一边,姜啟在滑落中使劲拽住了一根枝条的末端,枝条发疯似的狂甩,他的身体也在半空中晃荡不定。
“你刚说……”,他努力稳住身形,“是什么?”
姚元宗手脚并用保住那狂摆的粗壮枝桠边费劲向里挪动边道:“龙爪树!”
龙爪树是一种上古时期的古树,现今早已绝种不见,而它名为龙爪乃是因其所有枝条皆长得像尖利龙爪一般,其主干及树枓更是如一只巨大的龙爪深深扎入泥土中而得此名称。
姜啟曾在古籍上读到过这种树,传言其由一条上古巨龙死后坐化而成,但书上并未说过这树是活物。
在半空中剧烈摆动的姜啟尚未想明白其中缘由,就见那捆住陆贤的绳索此时已被拉扯摇摆的枝条绷断,而那头的泥沼已快要没至二人头颅。
此时,他脑中急转想着办法,全没注意身后的危险。
好不容易爬到了稳妥处紧攀着树桠不放的姚元宗就见龙爪树像是不满枝头被活人拖住一般,愤而分出一根尖枝倏地转为利爪抓向姜啟。
他当即大喊道:“小心!”
尖利枝条如朔风一般袭向姜啟,仍在半空中晃悠的他只得尽力控制身形想要避过这突然袭击,然而却是未果。
“噗嗤——”一声,尖枝入肉。
姜啟却没管那意料之中的剧痛,反而接着枝条穿透肩背的机会突然出剑砍向那树枝。
孰料这龙爪树似已成精,枝条感觉到危险竟不恋战反而瞬间抽出缩了回去。
在枝条收缩荡悠的反作用力下姜啟在半空中身形翻转,脚下借着几根袭来的枝条连踏,终是旋身回到了最里面的树杈处。
“唔……”
姜啟一声闷哼,继而攀扶住树桠,肩胛骨处血如泉涌。
姚元宗抱着树桠另一边道:“你怎么样?”
“无妨。”
他说是无碍,可半个肩背已被血染透,滴滴鲜血落下浸入干裂树皮之中。
“该如何是好?”
姜啟心中焦急,透过甩动的枝桠回望,就见泥沼已快没过陆、偃二人头顶。
他们已没有多余的绳索,就算有也无法深入沼泽之下圈住二人。
正焦躁无措间,姚元宗忽然拉了拉姜啟,左右看了看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嗯?”
姜啟不明所以。
姚元宗正要再说,一道嘶哑沉闷声忽然响起。
“是你唤醒了我?”
二人被这突然响起的难听嗓音给吓了一跳,上下左右四处瞧了半天,这才发现问出这话的正是二人所在的这棵龙爪树。
姚元宗对着姜啟悄悄指了指身下的树干,姜啟一点头又示意对方先不要出声。
他也发现不知何时这龙爪树竟不再疯狂摇晃,与周围仍旧沸腾冒泡的沼泽和狂乱摆动的草叶树木相比竟安静地有些诡异。
“正是在下。”
姜啟低头看着脚下溅满鲜血的树皮若有所思。
“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能将我唤醒”,千万年不出声的龙爪树感叹道,“小子,你是何人?”
姜啟定了定神,沉稳抱拳道:“在下昆仑派外门弟子姜啟。”
“昆仑派?”那龙爪树些微摇晃了一下,竟似是在摇头一般道,“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这乘侮大陆谁没听说过……”
姚元宗忽然出声,一脸的不可置信,正要再说却被姜啟再次止住。
“您——”,他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问道,“前辈踞此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
巨树沉默片刻,再出声时仿佛声音更苍老了。
“还没有这秘境的时候我便在了,已不知过去多少年了。”
姜啟心中惊讶不已,昆仑小秘境已存在千多年,若是还在那之前,那定是上古早期了。
“如此”,他心念一转,“倒能问一问办法了。”
思及此,他便道:“那前辈可知这湿地沼泽为何会突然发难?”
“你们何时入的此地?”
“约五日前秘境开启,我等随同门一起进入……”
姜啟话未说完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果不其然就听龙爪树道:“那便是了。”
未待其再多说,姜啟遂急急道:“敢问前辈可有办法能救我师兄?”
说完,他转头看向沼泽,此时已快看不见陆贤的头顶了,而偃无闷已全然没入了泥沼之中不见人影。
“可以。”
姜啟听见龙爪树如此说,当即躬身道谢:“多谢前辈。”
当即,姜啟便见其一根枝桠陡然伸长,如龙爪一般向着泥潭中抓去。
“竟如此话好说话?”姚元宗传音与姜啟,“当心有诈。”
姜啟悄悄点头:“先看看再说。”
还音刚落,巨树枝桠再度伸缩,“龙爪”带回了一个浑身裹满泥浆的人影,正是偃无闷。
“多谢!”姜啟大喜又抱拳道:“那泥潭中还一位,还得劳烦前辈……”
哪知,他尚未说话就被龙爪树给打断了。
“我已救你师兄”,巨树粗声粗气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竟敢诓我!”
它话音未落,树身已开始剧烈晃动。
“不是,前辈误会了”,姜啟赶紧扶稳树干道,“请听我解释。”
“嗯?”
巨树晃动渐歇,姜啟心中焦急却仍耐下性子躬身道:“抱歉,前辈。都怪我没有说清楚,这两位都是我的师兄,还请前辈莫要与晚辈计较。”
他说完再度拱手躬身,又道:“求前辈再救一人,无论任何要求,晚辈定当尽心竭力报答前辈。”
龙爪树狐疑:“任何要求皆可?”
“是。”
姜啟的身子躬得更低了,却听那巨树带着一丝恶劣问道:“若是我需要你拿命来换呢?”
姚元宗急急传音:“不可!”
姜啟却没理他,反而无比肯定的点头:“可以。”
“你疯了么!”
这下姚元宗惊得连传音都顾不上了,只大喊着出声阻止。
“哼,”,却听这龙爪树轻嘲一声转而道,“看在你竟能唤醒我的份上便放过你的命,但需拿你心头血来换。”
“好!”
姜啟想都没想立刻答应。
姚元宗简直不敢相信,心头血对于任何生物都无比重要,修真之人失了心头血,轻则修为大损,重则性命不保,这与拿命来换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啊。
他当即便要阻止,姜啟却摇了摇头,坚定道: “师兄屡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莫说是心头血,就是这条命……”
他没再多说,姚元宗却已知阻止不了,就见姜啟已断然出手一剑刺入心口。
“唔——”
一声闷哼之下,姜啟脸色煞白,因剧痛而满脸狰狞可怖。
取心头血最关键之处是便是要在人清醒的时候刺入心头再将热血生生逼出。
他强忍着撕心之痛,问道:“需要多少。”
“不多,一滴即可救人。”
“好。”
姜啟就要将剑拔出逼出血来,孰料龙爪树再度开口:“小子,莫要心急。”
“前辈——”,姜啟已疼得汗如雨下,“还……有何要求?”
“一滴可救人,但若有三滴便可将你们送出沼泽”,巨树声调带着一丝戏谑与玩味道,“你可愿意?”
“唔——”
姜啟已疼得无法开口,只能以强烈的意志力微微点头,继而立时拔剑,又迅速逼出三滴心头血,以灵力包裹悬浮在掌心之上。
“看不出你竟有如此意志。”
龙爪树不由有一丝赞赏,伸出枝桠就要吸取那心头血,怎料那手掌忽然拢住。
姜啟忽而出声。
“还请前辈……”,他断续着道,“先救人。”
“怎么”,龙爪树简直要被此举给气笑了,“你不信我?”
“不敢。”
姜啟紧握住那三滴精血不放,努力维持住灵台清明,沉默等着对方的回应。
“也罢。”
龙爪树无奈,却不再多言,转而伸出枝桠去捞陆贤。
姜啟喘息着半靠在姚元宗身上,尽力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直到看见那“龙爪”将满身泥浆的师兄打捞上来,他才断续与姚元宗传音道:“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就再也维持不住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