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行路,朔风呼啸。
四人无声前赶,连小驺吾都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好的气息,紧缩在姜啟的怀兜里不出来了。
偃无闷掌控玉佩在前带路,及至谷口稍放慢了些速度。
一路行来,那玉佩上的纹路愈见明亮,这时,它突然左右飘忽一番,立刻又往更偏南一点的方向而去。
几人紧随其后。
姚元宗看得新奇,偏头悄声道:“这怕不是仙器法宝吧。”
姜啟摇头,只作不知。
这宝贝他此前也未见偃无闷使出过,但其出自西域皇室,平日所用之物皆非凡品,手中拿出个把仙级法器来也是正常。亲疏有别,莫说姜啟不知,即便他知道,也不愿不便与姚师兄多言。
姚元宗也只是一时感慨,倒没真想打听什么。
两人正你来我往间,就见在前带路的偃无闷忽的刹住了脚步。
四人刚走出峡谷不远,此处地势开阔,周边乃是连绵缓坡。
姜啟转头就见陆、偃二人正向着不远处一点张望。
他顺着那方向看去,就见前方半空中有一庞大黑影正在不停地噏张变幻。
它整个躯体就像是一颗丑陋的肉瘤,那上面正不断地冒出一个个脓包来。肉瘤噏张伸缩间,那些脓包也在持续涨大,直至被撑破。随着包膜破裂,那其中又立刻散出缕缕的魔气来。而在这肉瘤的背后又延伸出数只触须,随着魔气不断地舞动生长。
这场景,让姜啟莫名联想到了一种传说中的邪恶海怪。
那魔气在不停地往四周逸散,层层黑影之下,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如同被玩坏的木偶一般四肢垂落,头颈反折,随风飘荡。
倏地,他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晚。
自己的脖颈也像是这样几近被掐断,一时间,只觉浑身血液凝固封冻,大脑逐渐停止运转,四肢麻痹,连着皮肉毛孔都沉浸在了彻骨的寒意之中。
姚元宗随着几人的视线转头就被这场景给骇住了,此前,他从未见过如此庞大扭曲的魔物。
前面的陆、偃二人神情一样的凝重不已。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想法。
“与东域的一样。”
可陆贤却由此想得更深一点。
与其类似的魔气,他不但在驱除姜啟身上魔气时见过,且还在那座凡人村庄外碰到过。只不过,眼前这魔物比之前那两个加起来还要庞大骇人得多。
念及姜啟,他下意识转身回头,这一看便发现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
此时的姜啟两眼直直地盯着那魔物,整个人也如木桩一般僵在原地,怔愣非常。
陆贤眉头一皱:“姜师弟?”
姜啟却没反应。
他立刻贴近细瞧,这才发现姜啟的瞳孔张大失焦,眼神涣散不已。
姚元宗这下回神,惊讶道:“他这是怎么了?”
“阿啟!”
偃无闷也发觉了,见对方没反应,干脆过来抓着他的肩膀一阵摇晃。
“让开。”
陆贤声音微冷,偃无闷立时放开了姜啟,闪到一边。
只见师兄表情严肃,一手捏符,一手掐诀施咒,符文亮起后由着手指方向直往姜啟印堂而去。
一阵青光大亮,符咒迅速闪没。
姜啟只觉一片清凉自灵台而下直入肺腑,清气涌入迅速遍布全身,继而浑身一颤,整个人清明起来。
一口浊气呼出,当他眼神聚焦后,就见一张圆脸出现在眼前,正担心的望着自己。
“阿啟,你怎么样?”
偃无闷担心不已。
他摇了摇头:“无事。”
却见三人仍不放心地直盯着自己看,又见陆师兄眉头紧皱,不由心中自责一番,低头似认错一般,“是我一时大意了。”
陆贤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偃无闷也有些尴尬,搞不明白师兄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还是姚元宗机灵,即时岔道:“哎,不要说你,我刚才也吓了一跳。”
说着,他还状似后怕的又抚了抚心口。
而陆贤的眉头却一直没松开,心知姜啟的状态不对,可现在又不是弄清这事的时候。他回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魔物,那人影还悬在空中飘荡,事不宜迟,还是得先除魔再说。
他遂即对姚元宗道:“你和姜啟留在此处。”
“好。”
姚元宗倒见机得快。
“师兄……”
姜啟不干,只当师兄是在生气,还想再解释一下。
却见,陆贤已先一步止住他,道:“你且留待此处,若我与无闷不敌,你们再上前策应。”
他见陆师兄嘴角绷紧一脸凝重不容拒绝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仍在不断张牙舞爪的魔物,这才点了点头。
“哎——”,偃无闷叹气,一拍他肩膀,“很快,我们去去就回。”
姜啟低头,觉着还是因为自己无用,能力不够帮不上忙。
可他又担心因为自己而打乱陆贤的计划,只得尤自郁闷地点头。
陆贤看他这样,便知道他定是想歪了,心中一声长叹,可现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对二人一点头,率先转身离去。
偃无闷当即跟上,临走前还回头玩笑道:“放心,一定帮你把师兄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噗——”
姚元宗喷笑。
姜啟却一点儿都不轻松,只紧紧盯着二人前掠的身影不放。
他们所在之处与那魔物相距不到百丈,从姜啟的角度看去,它“口”中的那名弟子正如一只软绵绵的布袋般随风飘荡,生死难料。
眨眼之间,陆、偃二人只几个纵身便已飞驰了几十丈远。与此同时,那魔物也已经发现了陌生人的气息,立刻抛下“口”中之人,往那气息更加鲜活处而去。
此处是一大片缓坡平原地带,陆贤此前就已料到二人的动作定然藏不住,因此,早早的便与偃无闷说好了策略,打得是以自己为饵的主意。偃无闷先是不愿意,但在陆贤反复强调自己比他更有把握,经验更丰富后,终是勉强妥协,无他,只因的确如此。
见对方上钩,二人立刻分开,由陆贤吸引魔物,偃无闷前去解救那弟子。
可那魔物又岂是好相与的?
它当即身形暴涨,一面朝着陆贤笼罩而去,另一面又生出数个触须,回头兜向偃无闷。
陆贤只觉这浑身冒着邪恶黑死气息的玩意儿比此前遇见的要更敏锐,力量也更强了。若将之前那两次碰到的比作灵智初开的生物的话,那现在的这只已明显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十分的机敏狡猾。
他还来不及再细想那魔物就已兜头罩来,一种由心底而生的寒意瞬时传便全身,令人如堕三尺寒潭。
幸而他早有准备,灵力护体之下,一手架剑横挡,另一手剑指抹过不断往剑身中输送灵力。
另一端的偃无闷本是奔向那名掉落在地的弟子,却背后忽感寒意,当即果断侧身,脚下几个变化,这才躲过几只触须的偷袭。
“幸好,幸好。”
他一边拍着心口,一边迅速后退,却见不停抖动左右交替而来的触须之上像是有根根纤毛在不断地散发出邪恶气息。
百丈外,姜啟看得心都要揪起来了。
只见那魔物如同一只硕大铜钟径直罩向陆师兄,而后在层层黑影笼罩下一阵温润的灵光闪过,那魔气碰上灵力,两相触碰下正如水落滚油带起一片沸腾。遮罩黑影分离成几瓣,又被那溅起的“水油”烫到,只得回向合拢。
另一边的偃无闷也正与数条触须纠缠。他掌上玉佩光华大绽,青光照耀之下,那些扭曲伸张的触须如同碰上了坚硬的盾牌,只能在光芒范围外张牙舞爪。
魔物见一击不中立刻变幻身形,一面向上拔高,一面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它那如肉瘤般的身躯上不断地鼓起一个个脓包,短时间内几乎遍布全身,这样子比一开始看到的还要令人作呕。脓包破裂后就散发出层层浓黑魔气,这些魔气却不四散而是被那些触须吸纳,使得这些触须变得更加粗壮又接连向四周延展开来。
因秘境法则所限,陆、偃二人无法御空飞行,此时,只能在下方盯紧魔物的一举一动时刻戒备。
“这样下去不行。”
姜啟看着心中焦急,看情况需得多人配合才有可能尽快驱除那魔物。
“你不会是要去帮忙吧?”姚元宗看着姜啟不赞同道,“且不说陆贤师兄让你我等在此处,就说我们上前也未必能帮得了啊。”
“那就干看着?”
“这……”
姚元宗哑然。
谁料他话音未落,那边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陆贤与偃无闷已肩背相抵合为一处,由偃无闷祭出青光“盾牌”防御,陆贤摆出剑阵与那些触须相战。
陆贤手中长剑光华闪烁,剑光舞动间剑气陡涨飞速向上方触须刺去。
可魔气四溢下那魔物变化出的触须也越来越多,剑气所过也只能挥斩掉几只,架不住更多的触须在攻击光盾。
那光盾在触须的接连打击和魔气的不断侵蚀之下,连着光芒都暗淡了几许。
幸好陆贤再次出招,剑锋挥出掀起一片寒芒,剑气也由一变三,带着凌冽风霜向不同方向的触须横扫。
这一下倒是如秋收小麦一般,立时割去了一片。
姜啟紧握的拳头稍松。
谁知,他提起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呜——啊——”
那声音入耳如锉刀磨铁般喑哑,听得人脑筋绷紧、胀痛不已。
声音尚未完全消逝,战况又起变化。
魔物被激怒,它那肉瘤身躯上又鼓胀出无数个包来,密密麻麻的脓包叠着脓包,已令人看不出原本的样貌。那些鼓包涨大,不到一息就全部破裂,浓郁魔气铺天盖地弥散开来,又由上至下瞬间笼罩住陆、偃二人。
“不能再等了。”
姜啟已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黑夜里,那魔气比最厚重的浓雾还要凝实,他立着百丈远都能感到那魔气的恶寒之意,也不知那两人被魔气侵蚀之下能否无碍。
“喵——”
胸兜里的小白弱叫一声,连它都能感到魔气的恐怖。
姜啟运起灵力抚摸了它两下,见其稍安,便将它抱给姚元宗。
“姚师兄,帮我照顾一下小白,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姚元宗一把拉住。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么?”
姜啟无奈回头,还没开口辩白,就听姚元宗又道:“要去一起去,当我是怕的么!”
“好。”
姜啟只一点头,不再解释。
他心中焦急,说完当即就要飞奔,胳膊却又被拉住,不由有些恼火。
“又怎……”
怀里忽地多了个温软东西阻住了他的话头,是小白。
“你的灵宠,你不管啦?”
姚元宗无奈摇头,就没见过这么不管不顾的愣头青。
他说完也不再看姜啟,回首当先往前掠去。
姜啟立时跟上。
“喵——”
小白委屈哼唧。
姜啟心有歉疚,只得边捋毛安抚这小东西,边一劲儿往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