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过半，山间朔风呼啸。
姜啟与陆贤二人由山顶一路纵跃而下。
这一面山体高峻陡峭、怪石嶙峋，又有寒风横斜间或飘零冻雨，稍有不慎便会打滑坠落。
姜啟绷紧了心神，亦步亦趋地跟着陆贤小心行路，由此颇是耗费了些体力，这才到得山下。及至最后一步迈出，二人终是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四下里环顾一圈，正是三山峡谷。
准确的说，他们此时已置身峡谷之中，背后是刚翻过的那半边凸出山脊，前方两侧也各有一座山的山脊与这半面斜向相对，如此，便形成了一个“丫”字型山谷。二人正站在三山交界点上。
陆贤见姜啟微微喘息，便刻意放慢了速度缓步而行。
姜啟心中一暖，正要说话，却听见“喵——”的一声。
小驺吾正扒拉着他的领子，一只软绵绵的细绒小白爪不断地往上够着。
先时山路陡峭危险，他需要一面悬空一面攀援巨石借力。这小东西又活泼，为免它不小心掉落陡崖，姜啟便将它塞进了怀兜里又收紧了衣领方才安心。
此时，他刚把领口拉开了点，那小白团就“嗖——”的一下蹿了出来，蹬蹬几步便跳上了他的肩头。
小驺吾蹲在姜啟肩膀，先是像模像样地张大嘴“嗷”了一嗓子，紧接着小脑袋瓜便贴着他的下颌，亲昵地蹭个不停。
如此温软的触感让姜啟不由停下了脚步，捋着小驺吾的肩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陆贤回头看着这一人一兽亲昵的场景。
峡谷中光线幽暗，仅有些许月色从两山相夹的空隙中斜漏下来笼罩着姜啟的半身。
相识不到一年，少年身材却抽条得快，站在那儿，就如早春嫩竹般柔韧修长。些微月光映照下，那张心形脸上的杏眼早已弯成月牙儿，半边脸颊上酒窝深陷，另半边贴着细白绒毛儿，衬着那颗唇沿的小红痣，显得越发的鲜艳欲滴。
陆贤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个想法，“这痣怎的如此惹眼……”
遂即，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怪异，兀自尴尬地挪开了眼，却又开口道：“或许该给它取个名字。”
“嗯？”
姜啟被绒毛儿蹭得心中软成一片，连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慵懒。
这声入得耳中，陆贤忽感到心尖上像是被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拂过，一阵微痒难耐。
“咳”，他耳根发烫遂以拳掩唇，“你不打算给它起个名字？”
“对哦。”姜啟全然无觉，“也是，叫什么呢？”
他自觉书读得少，也从未给谁起名过，想了半天又看向陆贤：“师兄学识渊博，不如由你取名？”
哪知，肩上的小驺吾却不干了。它像是听懂了般，急促地哼唧一声又使劲儿往姜啟肩窝里拱去，垂在后面的长尾巴还在一摇一摇地不停讨好。
陆贤轻笑一声：“看来，它是想让你起。”
“嗯……”
姜啟踌躇，左思右想地拿不定注意，好半天后才道：“不如就叫小白吧？”
“……”
陆贤微滞，心想，这就是想了半天的结果么，却见那小白“喵——”的一声，在姜啟肩头欢快的转了一圈蹲下了。
“师兄，你看”，姜啟开怀不已，“它也很喜欢呢！”
陆贤心中无奈，但对着姜啟，仍旧很有师兄风范的微一点头：“那便走吧。”
“好。”姜啟兴致高昂，“小白，我们走啦！”
“喵——”
陆贤心下摇头暗笑，也不知这小驺吾长大懂事后，若是回忆起这一幕，会不会大感自己脑残。
二人一“猫”，哦，不，两人和一只驺吾缓步前行，边走边等着偃、姚二人，紧张卸去，令人一时心中倒是松散不少。
走了没一会儿，陆贤又道：“上古灵兽生来便开灵智，它现下虽小却已通人性，估计用不了多久便可与你默契互动。”
说着，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姜啟。
“但若想时时感应、互知心意，仍需签契方可。”
姜啟心有不愿。
“必须得签订契约才行吗？”
“据我所知，只此一条，别无他法。”
陆贤知道他心性，忍不住又劝诫道：“我知你心软善良，但人兽殊途，既有规则存在定有按其行之的道理。本命灵兽即使与主人远离亦可双方感应，若遇危难或是渡劫亦可相助，如此未尝不是一种互相保护。”
话已至此，他便没再多说，只留对方独自思考。
姜啟知道天道法则下妖兽虽饲育后代艰难，但大多修炼顺遂，若能开启血脉传承，更是进境飞速。
只不过，它们享受了天道法则带来的便利，也需要承受相应的风险。
对于妖兽来说，最难过的一关便是天劫。人类渡劫尚且九死一生，妖兽渡劫则更是百死无回，更不用说像驺吾这种拥有上古血脉的灵兽了。
“若是能帮它渡劫……”
姜啟心中迟疑，但瞬间就又抛弃了刚才的想法。
“即使灵兽更为不易，也需要问一问它自己的想法。”
姜啟入道的契机便是由生之所爱而来。
在他的心念中，这世间万千物种虽各有不同，但归根到底却同为一种，即是——生命。
既然，同为生命，便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云泥之别。
万物生而平等。
既是平等，那便不可罔顾他念，不问其本愿而贸然施为。否则，极易由此而不平，故由不平而生怨恨与恶念。
可他也知道，这修真世界本就唯强而已，自己如此想未免有些太过理想主义。
可若“求仁得仁，亦何怨乎”？
他没再多说，只小声道：“我再想想，小白还小，等它大些再说吧。”
两人相继无言，默然缓行倒也自然。
这般又过了近两刻钟，两人身后终是传来动静。
夜间行路陆贤一向将自己的神识覆盖至最大。秘境中修为虽被压制，但他神识强度仍在，因此，当偃、姚二人刚踏入感知范围，他便知晓当即停步。
姜啟虽没有陆师兄那般强大的神识，但断其言行亦知何故，也回首遥望。
他们行得不快，刚入峡谷没多远，不一会儿，偃、姚二人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师兄，我们来了。”
偃无闷向着两人招手飞奔。
姜啟看着，这俩人大概是收获颇丰，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像是在秘境历练，倒像是于春日郊游了。
见两道人影快速贴近，本因缓行而在地上散步的小白，倏地一下蹿到了姜啟身上，蹬蹬几步便窝在他怀里不出来了。
姜啟心下好笑，正好偃无闷到了跟前儿，便打趣道：“你慢点儿，咋咋呼呼的，别把小白给吓着了。”
“谁？”
偃无闷不解。
姜啟指了指领口露出来小脑袋。
“小白。”
“它？”
偃无闷纳闷眨眼。
姜啟点头：“嗯。”
“叫……”偃无闷又眨了眨眼，食指由自指向姜啟怀中的小不点，“小白？”
“对啊。”
“呃……”，偃无闷无奈，“阿啟，你确定要这么叫它吗？”
“是啊，这名字怎么了？”
这下换姜啟不解了，遂即小心翼翼道，“有何不妥吗？”
“不是”，偃无闷一悚又摇头，“不是这名字怎么了。是……”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竟无人接话，不由手心手背一拍，一副痛心不已状。
“这可是上古灵兽，是有神兽血脉的驺吾啊！”
“所以呢？”
姜啟浑然不觉。
“呃”，偃无闷被噎得一顿，“所……所以,你给它起这个名字，它能同意？”
“可它同意了啊。”
姜啟理所当然，回看小白，一人一兽同时点头。
偃无闷不可执行地瞪大眼：“它会高兴？”
“它挺高兴的啊。”
“喵！”
姜啟高兴，摸了摸小白的头奖励。
偃无闷看着这一人一兽，觉得这真是滑稽又荒谬，又转向陆贤求救。
“不是，师兄你就看着？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好？”
陆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天呐——”，偃无闷简直匪夷所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元宗看着这副场景，无端地生出些羡慕，很想融入其中，可转念一想到自己的任务，那一颗火热的心就像是突然被泼了盆冰水，瞬间冷静下来。
“咳咳。”
他咳了两声，尴尬开口。
“这是分好的战利品。”
说着便拿出一个乾坤镜囊递给姜啟。
“多谢。”
姜啟接过，却见姚元宗又拿出一物摊在掌心。
“这是……”
“是母驺吾退化的剑齿”，偃无闷插嘴，“每只驺吾都有这样的一对牙齿。”
“你虽说不要那驺吾身上的宝贝”，姚元宗将那对牙齿放到姜啟手上，“但我想这小东西怪可怜的，不若把这给它留个念想。”
姜啟感动，没想到姚元宗会这么细心。
“姚师兄，多谢了。”
“嗨，都是小事儿。”
陆贤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根绳来，又从姜啟手上拿起那对牙齿，以法术编织，两指翻飞间，一个小小的脖圈便做好了。
他将其递给姜啟，道：“这脖圈可自行伸缩。”
姜啟接过立刻将它套在了小白的脖子上，那脖圈自行适应大小，一对象牙色的牙齿正好坠在其胸前。
“喵唔——”
小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细细地软软地呜咽了一声。
姜啟把它又搂紧了点，顺着它肩背上的毛安抚。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啊，对了师兄”，偃无闷最先耐不住，“你们找着可休憩的地方了吗？”
“尚未”，陆贤回道，“此处地势比预想的更险要，一时没有合适的地方。”
“会不会……”，姚元宗突然出声，见三人皆望向自己又有些局促，“我是说，之前的那群獦狚会不会再追过来？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刚好，一阵凛风刮过，他不由搓了搓双臂。
“怎么可能。”偃无闷费解，“之前也没见你胆子这么小啊？”
姜啟看了看周遭，左右皆是陡峭岩壁，只一条长道往前延伸，看不见前方出口。
“此处倒是适合……”
他尚未说完就看见偃无闷的腰间忽有亮光闪烁。
“这是？”
偃无闷低头见腰间玉佩正忽明忽灭地抖动不已。
“怎会？”
他当即取下玉佩，飞快掐诀施法。
只见那玉佩竖立其掌中，其上的蟠螭纹忽隐忽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偃无闷转头看向陆贤：“师兄，这——”
姜啟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直接问道：“可是有何异象？”
“有魔。”
陆贤语气微凝道。
“秘境中怎会有魔？”
这下连姚元宗都感到怪异了。
“不知。”
陆贤摇头。
此前，他一直以神识警惕四周却未感到任何异样。
“这是蟠螭阴阳佩乃是我家祖传”，偃无闷一边手持玉佩四处走动，一边解释，“可清神辟邪亦可感应邪魔气息。”
他忽的停下，掌中玉佩跃动不已。
“这边。”
偃无闷遥指。
三人顺着看去，似是在谷外东南方向。
“先出峡谷再说。”
几人中以陆贤为首，三人见他果断决定便不再耽搁，齐齐飞速往峡谷出口而去。
“求仁得仁，亦何怨乎”，这句话出自两汉司马迁的《伯夷列传》。
求仁得仁这个成语出自《论语·述而》：“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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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四人同行外圈探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