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
一颗闪亮的星子高挂在泛着鱼肚白的东方空中。
姜啟终于从入定中醒来。
待他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时，正迎上陆贤的目光。
只见陆师兄依然盘坐在地，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悟道了。”
“是。”姜啟会心一笑，“若非如此，恐怕此时我尚未筑基成功。”
姜啟心想，师兄之前一直说的性命双修便是如此吧。
若自己不能明悟、不辨道心，那就算他修炼得再精进、准备得再充足，也无法真正与道相合。
如果把修行中每一层境界的提升比作一次闯关游戏的话，那么“道”便会在每一关底的大门上安置一把铜锁，而对于天道法则的感悟就是那开锁的钥匙。
若闯关之人不能找到与之相合的钥匙，那么便永远打不开通关的这一扇门。
若闯关之人以暴力强行打开，那锁坏的同时，自身亦会被天道法则无情地抹去。
陆贤听到姜啟如此回答，便知他已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微笑言道：“恭喜。”
姜啟有些脸红。
“还应多谢师兄。这次若不是师兄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已走火入魔”。
姜啟心下十分过意不去，“说起来，这已是陆师兄第几次在危急时刻救他于水火之中了？”
而他却至今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报还，甚至才刚筑基。
“仙途漫漫，我还是得再加紧努力些！”
姜啟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陆贤看姜啟这样，就知道他这小脑瓜子里又在想什么。但他本就少言，只道了一句“不必”后，便起身前去开门。
姜啟不明就里，顺着陆贤的动作向门边看去。
门一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先大喇喇地传了进来。
“哎呀——，你们可算是完事了。”
一听这声音，姜啟就知道，这不是偃无闷，又会是哪个。
他听见偃无闷的声音便忽而开心的笑了起来，刚想要从榻上起身相迎，便看见对方已大步迈了进来。
偃无闷边往里进，边关切地叨叨着。
“阿啟，你感觉怎样？还好吧？”
话音落下，他才觉得这么问好像有些怪，心下想着，“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先说‘恭喜’才对？”
姜啟倒是懂他的心思，当即拱手相谢。
“多谢无闷师兄。托二位师兄的福，我才得以筑基。大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偃无闷立刻截断了。
“哎哟，你可拉倒吧，就知道你又要来这一套。”
偃无闷大咧咧地一挥袖，又故作不虞道，“兄弟之间相互帮助不是很正常的嘛。你若是以后再这样啰嗦客套，我可要不高兴了。”
“是——”
姜啟笑道，复又夸张地一揖。
“是小弟拘泥了。今后，我定谨记师兄教诲，学着像您一样洒脱不羁。”
偃无闷知道姜啟又在打趣自己，心里一边想着，这么看来应是一切顺利无恙，一边又细细地观察了对方一番，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姜啟见对方如此，心下又是一阵感动与歉疚。
他自暗下决心，“我以后行事、修行定要再稳妥些才行，不可再带累二位师兄了。”
偃无闷没注意到姜啟这一时的敏感，只在那兀自感叹。
“这次可是真险啊。若不是我回来后想着先来找你，定无人能发现你的异样。幸好——，幸好。”
他现在想来仍是有些后怕，不禁又抚了抚心口，姜啟当时已近走火入魔，若不是当时自己觉着情况不对硬闯进来，怕是还发现不了。
陆贤亦是作此想法。
“是无闷发现你不对，又即时把我叫来，这才让你幸免于难。”
姜啟不再多说，只是以行动再次郑重拜谢。
两人知道若不让姜啟行完这一礼，他定会一直心下难安，便也都侧着身受了。
待姜啟礼毕，陆贤复又开口。
“现下，你既已筑基成功，那便可定下心来好好想想，为何会差点走火入魔了。”
姜啟也觉得有些蹊跷，正想与二人商讨此事。
未料，偃无闷却先开口了。
“师兄，‘教书育人’的事儿先放一放吧。你难道不觉得这味儿有些……呃——，重？”
其实，娇生惯养的偃大公子方一进来，就觉得这儿味道不太对劲。
起先，他看陆师兄一脸无事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待与姜啟靠得近了方才确定，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开口。
姜啟一直没来得及关注自身情况，偃无闷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距离自己最初入定，应已过去了几天几夜。
此番筑基令他彻底排出了体内所有的浊气。这些污浊经由发肤渗了出来，虽然被道服遮掩着看不见，但那味道却是透过织物散发了出来。
现下，听偃无闷这么说，他也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得紧，当即请二位师兄稍事休息，待自己清理一番再来请教问题。
陆贤本觉得无可无不可，可偃无闷倒是连连点头，赶着姜啟快去洗漱。
姜啟一边洗漱一边回忆着先前的情况，待其换上干净衣服再回来，时间已过去了有小半个时辰。
小院里。
陆贤仍如往常一样在石桌旁静心打坐，而偃无闷则在蒲团上抓耳挠腮地等得正着急。
他笑着走到桌边坐下，给二人各续了一杯茶。
“让师兄们久等了。”
“无妨。”
陆贤沉稳地接过茶杯。
“快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偃无闷则像是等不及了，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其实，我亦觉得很是奇怪。”
姜啟刚才洗漱时就在不停思索，可也一直没想明白。
“我之前一直是按部就班来的，也未见有何不妥。刚才我又仔细回想了一番筑基前后的步骤和情况，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唔？”
偃无闷边摸着下巴，边同样思索着。
“我上次见你时，你已有引气入体一段时间。从我们下山到现在，大概三月有余，再算上之前的……”
他又掰着手指算了算。
“你从有气感到筑基成功，差不多用了近半年的时间，这倒不算快。”
“我一直按照陆师兄所说的，每精进一步都先夯实基础，待基础足够，才尝试着往下一步去的。”
姜啟连忙解释，生怕两人误以为他是急功急利了。
偃无闷又追问。
“那你最近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丹药？或是类似的东西。”
“特别的……丹药？”
姜啟不明所以。
“对啊。”
偃无闷看他一副完全不知的样子，干脆直接问了。
“类似筑基丹这种呢？”
“无闷师兄，你……”
姜啟既心下无奈又很是羞窘。
“我上山时就一穷二白，至今仍囊中羞涩，哪有钱去买那种丹药啊。”
他心想，自己是个凡人，还是个生就穷困潦倒的，平日里连买颗辟谷丹都要攒好久的月钱才行，哪还有那许多灵石去买别的。
“这就怪了……既没急于求成，也没急功近利，难不成是之前你身上的魔气并未除尽？”
偃无闷这么说着又立刻摇了摇头。
“不。也不可能。”
言罢，他又摸着下巴思索，越想越觉得奇怪。
“你该不会——”
他双手抱臂后仰，两眼上下逡巡着姜啟，一脸的不可置信样。
“该不会是‘天生怪胎’吧？”
“呃。”
姜啟无语凝噎，简直服了偃无闷了。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对方永远能把一件严肃正经的事情带跑偏到一条匪夷所思的路上去。
陆贤刚才一直兀自沉默思考，此时，见话题要跑偏，不得不开口了。
“暂不提其他，先说说，你当时是如何运功的，又是何感觉？”
“当时的感觉……”
姜啟边讲述仔细回忆。
“当时，我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打通最后一窍。待灵力稳固且精神充足，我便尝试着运转真元、炁入穴关。本来一切正常，但当它们下行往中宫去时，我的灵力突然便有点不受控制，就好像是……”
偃无闷没头没脑地猜测。
“灵力失控？”
“唔，也不算是失控吧。”
姜啟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形容。
“就好像他们分成了两股在自相残杀。”
“两股灵力？”
偃无闷更加疑惑了。
“对。无闷师兄，你听说过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股灵力吗？”
姜啟之前只知道，经过不断修炼人的体内会产生灵力。但他确实没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修行之人是只能有一股灵力，还是可以有两股，甚至好几股灵力。
偃无闷无语望天，复又转而望向陆贤。
陆贤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朝姜啟问道：“是怎样的两股灵力？”
他顿了顿，又进一步道：“或者说，你当时感觉到的是什么样的两种力量？”
“一黑一白。唔……”
姜啟其实也说不清楚那感觉。
“也不是。怎么说呢……陆师兄，我的灵力是灰白色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灰白色？”
偃无闷却没听姜啟提过这茬儿。
陆贤皱眉，却没多说什么，只示意偃无闷耐心听下去。
“嗯。我知道。你继续说。”
姜啟想了想，又细细描述起来。
“一开始，是星星点点、又黑又灰的能量，从原本灰白色的灵力中逸散出来。后来，它们越积越多，很快就形成了另外一股灵力。所以，我才说是两股灵力。”
姜啟回看陆贤和偃无闷，但两人只示意他继续说。
“这状况是在打通三关九窍后才出现的，之前从未有过。我曾尝试着梳理它们，但我分离它们的速度却赶不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最终，它们转着圈地互相追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把我吸了进去。”
“漩涡？”
偃无闷越听越糊涂。
“对。”
姜啟却十分肯定。
“我当时就像是身在漩涡之中，整个人晕乎乎的。我想要定神控制，但是却动用不了一丝力量，只能眼睁睁地任凭它把我拉进去。那里面很黑……很冷……，我还看到了我娘，还有村子里的人……”
“姜啟。”
陆贤用一声附着灵力的呼唤，把姜啟从黑暗的回忆中给拉了回来。
“师兄，我没事。”
姜啟定了定神。
“总之，我当时就像是陷在了一重重幻境中，怎么都出不来。直到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唤我名字，我这才有一两分明白过来。”
“哎——”
偃无闷感叹着。
“你是不知道，你当时整个人面泛黑气、情状可怖，简直是吓了我们一跳。”
姜啟一时不知道这话要如何接，只得一脸苦笑。
陆贤一边听着姜啟的描述，一边不断思索。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姜啟的问题并不是出在灵力上，但又一时琢磨不透。
“从你引气入体到筑基，灵力一直是灰白色的？”
“对呀。”
见陆贤复又沉思，姜啟不解的看向偃无闷。
“有什么不对吗？”
偃无闷也很是纳闷。
“你确定是灰白色的？”
“嗯。”
姜啟无比确定地点头道。
“嘶——”偃无闷一脸古怪又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阿啟，我们的灵力都是白色的，是那种带着光华的、月牙般的白色……”
这倒是让姜啟顿住了，他不解地眨了眨眼，复又眨了眨眼。
“可师兄说若是灰蒙稀薄也是正常。”
偃无闷竟也和他一样地眨了眨眼。
“是啊”，他说着复又眨了眨眼，“可是你灵力还稀薄吗？”
“呃——”
姜啟心想，这倒是，师兄也说过若灵力足够浓郁的话是如流动的月牙白的。
他竟忘了这个。
这时，陆贤开口分析了起来。
“有两处。首先，你的灵力与常人不同。其次，你的灵力中掺杂着两种不同的能量……”
“等一下——”
偃无闷突然抬起左手，打断了陆贤的话。
“等一下……我总觉得，有哪里让我们忽略掉了。”
他食指使劲地挠着脑袋，苦思冥想。
“让我想想……”
姜啟看着已快被绕晕了，搞不明白偃无闷到底想到了什么。
陆贤倒是又抿了口茶水，沉思起来。
“无闷说的，忽略掉了什么……”
他隐隐有种感觉，被他们忽略掉的这个问题或许很关键。
“但是，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