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留园。
留园并不如其名字一般是处园子,而是一整个不小的山头。
这座山头虽然不小,但地处槐江群山的西北角,位置偏僻且由外门管辖。
昆仑派和所有修仙门派一样,分为内、外门管理。
若是以同心圆来划分,一个门派中内门是核心力量,主要由内门长老、亲传弟子、记名弟子等组成;外门是中坚力量,主要由外门长老、外门弟子、供奉、真人、杂役弟子组成;门派下辖的各驻点、庄园及依附门派的中、小家族则是拱卫门派的外围力量。
若是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最核心的当然是掌门所在的玉苍峰,再加上由八大长老所掌的八座山峰,便是一派之重的内门区域了。由此往外延伸即是外门区域,主要由各个大小不一的山峰丘岭组成,这其中既有一些真人、供奉等自行开辟的洞府,也有专责炼丹、炼器、灵植、灵兽等功能的山头。
留园,便是一处专门饲养和管理灵兽的山头。
那日测完灵根,掌门和玉清长老双双下令让姜啟暂时待在留园,若他可以筑基成功,那便有机会进入内门。
此等结果倒没让姜啟太过沮丧。不管怎样,如今,他也算是终于进了昆仑派,况且,留园虽偏僻但胜在清净,整座山只有一名不怎么管事的老供奉和几名道童负责看管打理。
偃无闷本想为他争取到一个条件更好的地方,哪怕是外门弟子宿处也行。
但姜啟却觉得,那些地方虽然条件好但人也多,人多口杂极易惹上是非。他不再是当初那懵懂少年,一个人一旦有过种种不平经历自会考虑得更多,此时便本能的想要趋利避害,为自己寻一处能安稳度日专心修行的地方。
姜啟索性以不想再给对方添麻烦为由婉拒了偃无闷。
这倒是让偃无闷更为其不平,也更想再多照顾些对方。他一路把姜啟领至留园,还特地与老供奉打了招呼,请其多多关照姜啟。
两人临分别时,偃无闷还在安慰姜啟。
“你莫要担心,我得空便来寻你,要是有什么修行上的疑问或难处,也都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此话正中姜啟下怀,他正有一事需要对方帮忙。
“如此,那……”,他顺着对方的话试问道:“师弟我倒还真有一事想求助于偃师兄。”
“哎——,这就对了嘛!早说了,大家都是兄弟……”偃无闷大喇喇地咧嘴,“啊,是师兄弟。什么事儿?你说,你说。”
“是这样的”,姜啟解释道,“我想找师兄借一些书。”
偃无闷纳闷:“书?什么书?”
“我是个凡人又才刚入门”, 姜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于很多修行常识和道理都还不太明白。不知师兄那可有类似的入门书籍能借给我一看?”
“呃……”
偃无闷心下无奈。
他倒不是不想借,而是平日里自己修行时常懒散懈怠,又最不耐烦读书,姜啟要借的又是初入门书籍,他自幼便修行,长大后那些书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这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找着。
看他似面有难色,姜啟立刻举手申明。
“我保证,绝对会好好爱惜这些书。”他说着就三指并拢对天发誓,“一旦看完,立刻归还,一个书角都不会……”
“哎呀,不是——”偃无闷赶紧摆手阻止了姜啟, “不是我不想借。”
他顿了顿,又两手一拍一叹:“是我不知道……我那还有没有这样的书啊。”
姜啟闻言有些黯然,觉得还是自己思虑不周过于冒失了。他心想道,“偃师兄定已修行多年,又怎会留着那种入门书籍呢?哎——,我还是离他们还是差距太大了,也没考虑清楚就问。”
偃无闷最看不得别人这样,一心软便急忙道:“你别急,别急。让我想想怎么办。”
他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原地打转。
没转两圈,他就灵机一动:“对了!我没有,别人也许有啊。我去问问师兄,他定会有办法。你等我啊,我去去便回。”
只见他话音未落,就已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姜啟看他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又看那方向似是往着玉苍峰去的,立时心下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不已。
偃无闷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回来时,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姜啟等了没多久,就见一道人影如秋风扫落叶般迎面刮了过来。他眼前一晃,偃无闷便一个急停扎在了院子里。
在他之后,另一道衣袂翩翩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由空中御剑而来。
来人正是陆贤。
只见偃无闷对着姜啟一摊手一脸的狡黠。
“你要的书我那确实没有。但我去问了陆师兄。他说他有办法。”他洋洋抱臂,大拇指朝后,一偏头道,“这不就一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陆贤也正入了院中。
姜啟忙上前几步,与来人打招呼。
他虽已与二人相处了不少时日,但相较于偃无闷,在面对陆师兄时还是有些拘谨。无他,只因陆贤平时表现来出的便是一派清冷疏离的样子。固然,他对姜啟也多有关心帮助,但终究不像偃无闷那般容易令人亲近。
姜啟本还要再客套几句,却见陆贤打完招呼后直接问道:“无闷说你想借一些入门书籍?”
“啊”,姜啟呆愣愣一点头,“对的,陆师兄。”
“可曾进过学堂?”
陆贤之所以这么问,是想知道姜啟认字读书的情况,这样也方便找适合的书来给他。
姜啟虽不太明白其用意,但心知对方定无恶意,便大方说了。
“学了有两年了,我入学堂有些晚。阿娘在时,费了不少劲才攒齐束脩送我去镇上书塾读书。”
“嗯。之前不清楚你的情况,匆忙之下只找到几本我少时读的启蒙书籍。”陆贤说着便从袍袖中拿出两本书来递给对方,“你可先拿去,看看是否合意。”
“多谢陆师兄!” 姜啟大喜,“我定当好好保管,尽快读完,原样奉还。”
他双手接过书籍,立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来看看。
陆贤见他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纯真少年样,心中一暖,微笑道:“不急,你慢慢看。”
想到来此之前刚安排好的事情,他又道:“此外,众外门弟子也是有早课的,你亦可以去。”
“真的?”
姜啟先是有些不敢相信,但见对方肯定的点了点头,瞬间喜上眉梢。
“那太好了!”
他那一双杏核眼此时已笑弯成了月牙状,嘴角咧开,连带着右脸颊上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陆贤被那甜甜的酒窝、开心的眉眼晃得有些出神,不知为何却联想到幼时的自己。
他看着姜啟那纯然欣喜的模样,心想,他阿娘一定对他很是疼爱,才会将其养成这样单纯的性子。
不知是受到了对方情绪的感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连陆贤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虽依旧一副疏离冷清的样子,但却是下意识地弯起了嘴角。
这倒是令一旁的偃无闷一头雾水。
他心中惊讶,也不知今日陆师兄是哪里不对,居然笑了,还接连笑了两次!真是奇也怪哉。
偃无闷是最耐不住寂寞,不自觉插嘴道:“那是当然啦。师尊他们虽然没明说,但你身在外门,便算是外门弟子了,理应去上早课的。”
“不知早课是在哪里上,每日需几时到?”
姜啟心中已对这课程产生了种种期待与好奇,若不是今日时候已不早,他真想立刻就去那看看。
“啊,也是。你不住在外门弟子居所,定是还不知道情况。”偃无闷一拍脑门,提议道,“要不我们这便带你去认认路?”
说完他才想起来,还没问过陆贤,又转头道:“师兄,你觉得呢?”
其实,来此之前陆贤已去过一趟外门课堂,正是安排姜啟就学的事情。但他却没多说,只微微点头道:“也好,我与那边的执事也算相识,正可为你引荐一二。”
姜啟大喜,立刻作揖道:“那真是太谢谢陆师兄了!”
陆贤却托住了姜啟的手,没让他拜下去。
“何必虚礼。”
说罢,他便带着姜、偃二人一起往那外门学堂走去。
自那日之后,姜啟便过上了不断勤勉修行的日子。
他每日卯时就起,辰时至巳时上早课,下午或独自修炼或在老供奉的安排下饲养灵兽,晚上依旧是独自打坐修炼,直至子时方休。
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对姜啟来说并不枯燥乏味,反而,因为每日都有新的事物需要学习,让他觉得很是新奇有趣。
就比如,当他第一次乘骑灵鹤时便是这样。
灵鹤是一种可以送信或是骑乘的白鹤。
昆仑地界很广,派中弟子经常需要借它们出行办事,留园山中便有一个专门饲养飞禽的园子。
姜啟第一次去那里时便正看见一队灵鹤从天而降落回院中,当下,便被其优美的造型,仙气飘飘的样子所吸引。
之后,他便惦记上这些灵鹤了。
可是老供奉告诉姜啟,灵鹤脾性颇为清高,若想要乘骑灵鹤需得和它们打好关系,让它们认可你才行。
至此,姜啟遍致力于与园中的灵鹤们搞好关系。
这期间,他曾被灵鹤啄过数次,又被它们追赶过好几次,次次都不得法,颇为苦恼。直到某日,偃无闷到处找不见姜啟,直到在园中正看见他想骑一只灵鹤却差点被其一翅膀扇飞的傻样,当下笑出了泪花。
“哈哈……傻子,哈哈哈哈……哎哟喂,笑死我了。”
姜啟一听那声便知是偃无闷,立时回头,假作怒目而视。
“呆子,就没人告诉你么”,偃无闷好不容易笑够了,这才告诉他诀窍,“想乘灵鹤,得喂它特别的灵果才行。”
“灵果?”
姜啟懵了。
偃无闷向着不远处一指:“对呀!就是那树上那种。”
姜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几株看似平常果树,顿时汗颜……
“你呀!” 偃无闷一脸地幸灾乐祸,“别是被谁耍了吧?”
姜啟心想,老供奉倒不至于要耍我一个出入门的小子玩儿,只不过没想到我这么不开窍吧。
如此想着,他又有点自卑起来,怪罪于自己的蠢笨。
偃无闷见其沮丧,便主动去爬树摘了果子喂给灵鹤。
那灵鹤倒是乖觉,吃了果子,便立刻俯身低头,由着二人乘坐往天上飞去。
姜啟长这么大头一次坐上鹤背,只觉自己陡然上升,失重感让他心脏被猛地提起,一惊之下差点就歪了下去。
“扶稳了!”
偃无闷说笑着就让灵鹤加快了速度。
这下,姜啟不得不立刻抱紧灵鹤脖子,俯身紧贴在其背上。
那灵鹤似是不满自己被勒住了脖子,眼珠后转暼了姜啟一眼,竟又再度加快了速度,惹得偃无闷更是狂笑不已。
姜啟此时可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被一只灵鹤鄙视了,别说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骑鹤,就是别的任何飞禽走兽,他也从未想过竟是能骑的!
他只觉呼呼风啸从耳畔穿过,心中又紧张了几分。
待他好不容易适应了飞行的感觉,大着胆子微睁开眼往下看时,便看见广袤天际下槐江群山浓墨般的连成一片,期间云雾缭绕、仙气盎然。
云间山风呼啸,他乘鹤远眺,天际辽阔、大地广袤,连着自己的心境都好似开阔了许多。
正可谓,“晴空一鹤排云上,白云千载空悠悠”。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忙碌而充实地过去了。
姜啟已磕磕绊绊地了解到,何为天、地、人,何为灵炁;又逐渐知道了灵力是怎么回事,三关九窍与奇经八脉又是怎么回事,等等这些初入道门的基本知识。
有时碰上一些生僻的词汇和概念,他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会死记硬背下来后,再在心中反复琢磨。他心想着,如此这般,没准哪一日自然就会“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了。
这期间,偃无闷也会三五不时地来找他。
有时,若是姜啟的疑惑他解答不了,下次便会拉上陆贤一起,让陆师兄这位高人亲自为其解惑。
这样几次过后。
某一日,在回答完姜啟的提问后,陆贤倒是主动开口了。
“外门弟子都是统一授课,你虽勤勉,但与他们相比毕竟入门得晚,跟不上也是常事,不必过于忧心。”
“是,师兄。”
姜啟低头,心知陆师兄是好心劝慰,但他日日苦修却不见多少成果,甚至至今仍无法完全入定,心中不免越发焦躁急迫。
陆贤见其虽面上答应,但仍难掩心中焦躁,立时便严肃起来。
“修行切忌浮躁,若是连静定都难以做到,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修道的念头为好。”
他这句话虽说得有些重了,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姜啟本就身世坎坷易为仇恨所蒙蔽,若是再急于求成便更容易错失本心,一着不慎就会误入歧途。
他之前便担心自己将其引入道门也不知对他是福还是祸,现在看来,因果既定自己还是应当再看紧些才好。
陆贤尚在思虑,却听姜啟低着头,蔫蔫儿地道:“师兄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见对方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陆贤摇头叹息,真真还是个孩子心性。谁知,陆贤心中尚未叹完,就又见姜啟平时日里那一双神采奕奕的杏核眼已是眸光暗淡一片,他不觉又心软了几分,当即便下意识地开口了。
“这样吧……外门弟子十日一休沐。以后,每逢休沐日我便来此辅导你功课、督促你修行。”
等他反应过来时方觉有些愕然脸热,只面上依旧冷静地看着姜啟,忖度着道:“你看如何?”
“真的!”
姜啟先是惊讶、高兴,后又怕再给陆师兄添麻烦。
遂即,他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追问:“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师兄了?”
话虽如此,可他但心中却是满怀期待的。
陆贤看着对方复又神采湛然的一双杏眼,以及那一副虽小心翼翼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地满脸期盼神情,当下心中好笑不已。
但他仍绷住了脸正襟危坐,再缓慢地一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师兄!”
姜啟一劲儿地高兴跃起,复又礼了好几下,开心地直咧嘴傻笑。
陆贤看着对方孩子气的笑脸,不知怎地竟觉得自己这一颗心就像是被什么盈满了一样,感到十分地快慰充实。
他想,这大概就是为何凡人书籍中会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
至此以后,姜啟依旧每日按部就班的修行、读书、干活,只不过那本令他渐感枯燥的日子,此由便多出了一个盼头。
他给自己做了个类似日筹的东西,不过不是以天干地支来计数,而是简简单单的以十片薄木片来计算。
这样每到第十根木片翻过去,他就知道次日便是约定好“上课”的日子了。
外门弟子的早课大致会分为道法修为、丹药、阵法符箓、御器、御兽这五类,由五位外门长老依序,每日筵讲一门,但所讲的都是一些基础入门知识。
而陆贤给姜啟的辅导则不是这样。
主要是由姜啟将自己每一旬功课中存在的问题,或是这些时日修炼中的困难,拿出来提问。陆贤则会将自己的理解、经验、感悟等分享给姜啟,以此来启发他去自主解决疑惑。
在这样的教学相长之中,两人也越发熟识起来,渐渐的姜啟不再像以前一样拘谨,愈发的自如自若。
有时,他觉得陆贤就仿佛以前邻家的兄长一般,甚至会如偃无闷一样,与其适当玩笑几句,或是故意耍一耍赖。
而陆贤自己并没有嫡亲兄弟,潜意识里竟像是把姜啟当成了自家小弟一样悉心教导。他像是终于补足了自己身为家中独子的那份孤独与无奈。
就连偃无闷最近都会时不时地哀怨假叹,陆师兄“变心”了,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
每每此时,陆贤都会板着脸回去,把他那些凡人话本搜出来交给师尊处理。
而姜啟每次听到偃无闷来哭诉,都会异常没有良心地大大笑话二人一番。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温馨地过得飞快,直到姜啟遇到修行以来的第一个门槛。
“晴空一鹤排云上,白云千载空悠悠”,分别取自两首唐诗,此处借用。
《秋词》刘禹锡(唐)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宵。
《黄鹤楼》 唐 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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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初入修行艰难摸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