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沈家小院逐渐被黑暗笼罩。四周的房舍都暗着，只有东北角的厨房被灯火照的亮堂。
云辰像颗炮弹从外面冲进小院，还来不及歇口气就冲着厨房直嚷嚷：“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云月被云辰吼的一惊，正在尝肉的她手上的碗没拿住，啪的一声碗被摔得粉碎。
碎瓷块儿和一块酱色浓郁颤巍巍的五花肉一起滚落在了地上。
云辰跑进来看到了直说可惜，还想伸手把肉捡起来。
云月一把抓住云辰的手急切的问：“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云辰才一脸神秘道：“是那个占我们摊位的肥婆娘出事了”
今天云月生意好，她们收摊时对面的妇人还在卖着馄饨，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云辰就绘声绘色的她讲了起来：
“我跟虎子他们在巷子口玩，就看见一堆人气势汹汹的到了那肥婆娘的摊子，他们说那人卖的肉不新鲜，自家小少爷在她家吃完回去就上吐下泻，他们要拉那妇人去见官！”
云月也来了兴趣，搬了个小凳子给他，让他坐下慢慢说：“那妇人不肯，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那些人恼了掀了她的摊子，抓她去见官了。”
“我们跟着去了县衙，县老爷当即就命捕快去查那妇人是从哪买的猪肉。”
云月听到这儿眉毛一挑：“你跟县老爷说她去哪买的猪肉了？”
云辰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那妇人的男人一见捕快来问就吓得全都招了。”
云月一看就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怕那捕快再不来回话，云辰就要叫破这件事了。
云辰继续眉飞色舞：“县老爷当机立断判妇人赔了那家苦主药钱，今后不能再做生意并打了二十大板，又命人查封了城郊的养猪场。”
云辰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云月，像极了向主人讨要肉骨头的小狗。
云月摸摸他的小脑袋赞扬道：“今天你做的很好，没有贸然说出这件事，我们人小式微，不知道那妇人家里会不会有人徇私报复。所以没有万全之策或是保全自身的本事的话就千万不能冒失”
云辰被夸的眉开眼笑，正要提要求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门，云月开门一看是早上买了三个肉夹馍的小胖子。
云月笑眯眯地开口：“你怎么找来了，有什么事吗？”小胖子声音清脆：“今早我买的肉夹馍刚到学堂就被同窗分吃完了，他们都喜欢姐姐你的肉夹馍，托我向你预定。”
生意上门云月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小胖子进了门。
让他在正房坐着，云月去厨房端来了刚卤好的肉，这回却没有饼，只有隔壁王大娘送来的刚蒸好的馒头，一起拿了过来。
看见肉来了小胖子眼睛都亮了，云月也不急着问先招呼他吃肉。
云辰跑了一下午也饿了，两人风卷残云，分吃了四个大白馒头和一盘子摞的冒尖的肉。
撑得打了饱嗝后，小胖子抹了嘴自报家门：“我叫李礼，家住旁边的四喜胡同，我在城西的应天书院读书。”
见云月点头继续道：“我要订二十个肉夹馍十五个纯瘦的，五个肥瘦的。先定一旬日的，每日辰时一刻我来取，这是定钱。”
说完小胖子就掏出一把铜钱放到桌子上，云月笑道：“碰到新鲜爱吃的东西连着吃上个两三天也是有的，可一旬日也太长了我怕你们吃的腻了。”
说着数出三天的铜钱，把剩余的又推回去：“先定三天的，若是还想吃便再定。”小胖子想了想同意了，把钱揣进兜里后便要告辞。
送走李礼云月转头问云辰：“刚刚你想说什么？”
云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姐，你给我买身衣裳成吗？”
云月哑然，她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挣钱养家，弟弟的穿戴倒是忘的一干二净。
她这才仔细打量弟弟的穿着，浅灰色的袍子摞了两三个补丁。
青色的长裤也洗的发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脚上的鞋最可怜，大拇指马上就要冲破束缚了。
云辰见姐姐打量自己半天一直没说话，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了。
姐姐摆摊才刚赚点钱，自己就要这要那。
“姐，其实我不想要。主要是我每次出去玩那个狗子都会说我穿的像个要饭的。”
云辰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不自觉的低下去。
云月听见弟弟说的话，心里很愧疚。
“是姐姐不好，这段时间忙把你忽略了。”
“明天，等明天出完摊，姐带你扯布坐衣裳去。”
云辰一听姐姐这样说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要了，钱还是留着做生意用。”
云月直接揽着云辰的头武力镇压：“小小年纪操｜心不少，你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其他都有姐呢。”
云辰被勒的说不出话，满脸通红的被云月带着往屋里走。
走进云辰屋里仔细打量，越看云月越皱眉头。
“你这被子这么薄，晚上睡觉冷吗？”云月拎着床上的被子问道。
“不冷啊，我睡着刚刚好。”云辰坐在凳子上边喝水边回答。
云月又转身去看他的衣柜，里面只有可怜的两三件洗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冬衣更是只有薄薄的一件。
鞋子更别提了，只有云辰脚上正穿着的一双。
云月摇头，那么冷的冬天云辰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辰被云月的左翻翻右看看弄得不好意思，自己那点子东西都被姐姐翻出来了。
他站起来开始撵人：“好了，有什么好看的，你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云月摸摸云辰的头：“姐现在挣钱了，你缺的东西都给你补回来，别不好意思跟我开口，知道吗？”
云辰被姐姐突然的煽情闹了个大红脸“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被推出去的云月“……臭小子，劲还挺大。”
京城下了一天的雨，沈然便是带了一身湿气进了院子。
他撩开帘子见香姨娘躺在床上，沈怡正端着碗喂她喝药。
看见来人两人都是一喜，香姨娘更是挣扎着要起来。
沈然忙上前按住她：“我去书院前娘还是好好的，不过一个月怎么就生病了？”
香姨娘看着儿子慈爱的开口：“小毛病，春日天凉一不小心就被冷风激着了，不碍事的。”
沈怡也在旁边劝道：“大夫来看过了，说娘是偶感风寒好好吃药就没事了。”听妹妹也这么说沈然才放下心。
但沈然不小心碰到香姨娘的腿，香姨娘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还是让沈然看到了。
再看沈怡今天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让他更觉不对。
以往他回来沈怡虽也会问他书院发生的事儿，却没有像今天这般刻意，让他没有机会跟娘多说几句。
沈然按下心中疑惑，只笑着同沈怡闲聊。香姨娘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一双儿女，直到药力上来，香姨娘逐渐困乏，两人才离开。
约莫沈怡已经睡下，沈然吩咐长风把柳芽叫来。
柳芽一见沈然眉目冷峻端坐堂前，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预备同你家小姐瞒我到几时？”
听这一声喝问，柳芽吓得抖似筛糠再也不敢欺瞒。
少爷从小便爱绷着一张脸，只有在姨娘和小姐面前才有个笑模样。
她本就怕少爷怕的厉害，如今听少爷知道了香姨娘被罚跪的事，便原原本本道来。
沈然越听眉毛皱的越紧，柳芽哆哆嗦嗦说完来龙去脉，低头看着地板默默等着少爷的处置。
半晌都没听见有动静，柳芽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少爷。
只见少爷眉目紧锁，周身气压低的可怕。
见雪柳芽看过来，沈然才回过神，挥挥手让她回去。
柳芽如蒙大赦，站起来匆匆朝沈然一福，忙不迭跑走了。
沈然慢慢站起身，他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前。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开的正盛的梨花被尽数打落枝头，洁白的梨花落入泥泞，只剩枝干还在负隅顽抗。
他深深凝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不时闪过的雷电照亮他紧锁的浓眉。
屋内只有孤灯如豆，随着窗外吹来的风忽明忽灭的闪烁着，马上就要熄灭，一如他们母子三人的命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他们母子三人要被刘氏磋磨致死吗？
沈然握住窗框的手用力的变形，他怎么甘心。
他自小眼看着母亲谨小慎微的在正室手下讨生活，从不掐尖从不顶撞老爷和夫人。
妹妹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嫡母讨好嫡妹，这样才能生活的好一点。
他们的衣服总是次一等的，月钱也总是被克扣。
下人也惯会看人下菜碟，知道他们不受待见，打扫浆洗总是不上心。
母亲总是不让声张，自己默默的去打扫院子清洗衣服。
其实沈然知道就算说了也没用，指望太太大发善心还是老爷能给他们做主？
他们只能自己重新洗一遍，寒冬里母亲和妹妹冻的生疮的手，让他每每想起就心疼不已。
他们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过的却还不如平民百姓。
他自己也是寒冬酷暑，日夜苦读不辍。为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高中，能够庇护母亲和妹妹。
可那个毒妇见识浅薄，自己刚刚中了秀才，就变本加厉的苛待母亲。
沈老爷，他甚至不愿称他为父亲。整天只知道流连花街柳巷，醉生梦死。
每每想起这些都让他无比煎熬，他一定要带着母亲妹妹离开这里，带着她们回母亲朝思暮想的外祖家。
窗外风雨如晦，他的心却渐渐清明，大伯述职归家，他可以去拜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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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