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巷子喧嚣的人声被夜色浸染,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归于静寂的巷子里,唯有灯火通明的浮香楼璀璨的犹如一颗明珠,好似仙宫一般的浮华繁盛。
柒鸢趁着夜色,隐在暗处静静的窥伺那座灯火煌煌的阁楼。
她在这里已经潜藏了好几日,这个地方处处充满了古怪。
寻常寻欢作乐的青楼妓馆一到夜里,总有妩媚妖娆的美人招徕行人,要么便是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客人在小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出来,对着楼里的美人依依惜别,间或还要对美人喊上几句,日后定来赎身的誓言。
然而浮香楼却异常安静,若不是通明的灯火,还有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怕是会让误会这是什么书馆或是官差办差之处。
此处真的很不对劲。
“那些人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头,一会儿你我分开打探时,切记要小心谨慎。”
柒鸢拧着眉对身边的人轻声提醒道。
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却极为坚定,夜色甚浓,尘卿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借着火折子微小的光看见一双晶亮的眸子,他不由的轻笑了一声。
柒鸢疑惑的抬起了头。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巴不得甩掉我这个麻烦呢。”尘卿轻声笑答。
尘卿低着头,神色未明。
她答应让他跟着时神色很勉强,他甚至怀疑过,她是迫于不好拒绝问烟才勉强点头答应。待到了浮香楼,她就会原形毕露,彻底抛下他。
毕竟她的身手很不错,即使浮香楼里危险重重,以她的功夫脱身总不至于是难事,何必要带着一个麻烦的病秧子?
可是这几日,她一直带着他,给他身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防身之物,好似真的很在乎他。
柒鸢闻言有些许惊讶,她拍了一下尘卿的肩膀:“尘卿,你我并非仇敌,浮香楼的案子很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若是之前的事,仍旧让你心怀芥蒂,我之后会向你好好赔罪。”
柒鸢是个严肃冷漠的人,很少有长篇大论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她坦然而诚恳,叫人很容易顺从。
尘卿轻笑的点头:“你既有如此胸怀,我又怎么可能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两人对视了一眼,按着事先定好的计划分开打探。
浮香楼表面上看,只是一座寻常的酒楼,可是自从他们见过一位误闯的纨绔大少被人用一张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后,就将之前的计划全然推翻了。
在全然未知的情况下,贸然进入浮香楼是下下之策。他们只能挖空了心思,从浮香楼里进出的人下手。
这几日几乎没有人从浮香楼里出来,偌大的浮香楼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桶,只有在天色将明之时,出来了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拉着板车悄悄的走了出来。
尘卿默不作声的跟在男子身后,观察那男子的行踪,柒鸢则凭着轻功,偷偷跃到浮香楼里暗自查探。
到了约定之时,两人在浮香楼的暗巷里碰了面。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名男子是浮香楼负责采买的下人,他要了很多东西。那人很谨慎,没有让人把东西送到浮香楼,而是叫人送到附近的宅子里。”
尘卿简要的说道,随后又想起什么的又道:“那人是个哑巴,口不能言,可是他似乎不是天生的哑巴,他的脖颈间有一道深深地勒痕,很可能有人故意如此。”
说罢尘卿发现柒鸢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他心里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在柒鸢说出她的发现时,他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有士兵?士兵怎么会在青楼妓馆?”
柒鸢冷静的补充道:“那些人不是士兵打扮,可是布防巡逻严谨周密,不像寻常打手,甚至与其说是普通衙役,不如说是军中之人。”
尘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一个小小的浮香楼,竟然这般藏龙卧虎,必定所图甚大。”
“怕了?”
尘卿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咪,“我怎么会怕?我虽然不会武功,可我也是个有骨气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尘卿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多会儿,柒鸢带来了两件乔装打扮的衣物,尘卿用指尖挑起了那薄薄的布料,一脸的不情愿。
可是他的反抗在柒鸢冷飕飕的眼神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一个时辰后,尘卿拽着自己的衣衫,闷闷不乐的跟在柒鸢身后。
“你们身上没有令牌,不能进去,还不快滚,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柒鸢与尘卿前脚进了浮香楼,后脚就被一个魁梧的男子拦住了,那人身材壮硕,凶神恶煞,似乎下一秒就要吃人一般。
尘卿的喉咙动了一下,侧头看向柒鸢,他比柒鸢高了一头,正好瞥见柒鸢犹如冷玉一般的面颊,她那卷长浓密的眸子没有眨动半分,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客人登门,哪有拒客的道理?你这蠢东西,冲撞了贵人,还不赶快赔礼道歉。”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摇着羽扇悠悠的走了出来,掐着腰对男子呵斥道。
男子面露惶恐,伏下高大的身躯,跪在地上,妇人却视若无物:“既然犯了错,该有的罚不能免。”
妇人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是沉重的石头一般哑弯了男子的背脊。
妇人转向柒鸢与尘卿时,全然没有摄人的威亚,很是和气的笑着:“都是这蠢物不懂事,二位可是吓着了,如不嫌弃,还请随我来,嫣娘自当奉上好酒好菜给二位赔罪。”
尘卿略作犹豫,看了柒鸢一眼,面上有一丝怯弱之色。
柒鸢将尘卿护在身后:“不用你请,我有银子。”
说着柒鸢朝嫣娘扔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附近的客栈都打烊了,不用酒菜,我们只想换一些干粮食物。”
嫣娘笑盈盈的揽着柒鸢的肩膀:“夜里寒凉,二位赶路辛苦了,你们既然付了银子,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你们。”
尘卿适时的扯了一下柒鸢的胳膊,小声道:“我饿。”
嫣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嫣娘令人张罗了一桌酒菜,吩咐人好生伺候着,随后便退了出去。
她摇动着羽扇,艳红的唇角勾了起来,神色变得意味深长。
那二人口称赶路人,可是哪有那样绝色的赶路人,普通赶路人可不会穿着那样惑人的衣衫。
若她没有瞧错,那小公子身上的衣衫轻薄而又柔软,可是价值千金的料子,还有那衣衫的样式,袍袖宽大腰肢却仅仅束了起来,将那一截小腰衬的盈盈一握。
那个姑娘瞧不出来路,可那样貌真是世上少有,她身上的衣衫似乎把什么都遮住了,配上她眉目间的冷感,仿佛是个不染凡世的仙子,然而她的面容却是一等一的精致,白的如同初雪,叫人挪不开眼。
这样的姿容,这样仓惶而来的神色,怎么会是一个寻常的赶路之人。
怕是哪家秦楼楚馆里逃出来的玩宠罢了。
看来她今日的运道属实不错,正发愁寻一两个绝色美人讨好贵人,居然正巧就遇了这两位美人儿。
嫣娘心情大好的回了屋子,对着镜子试着首饰。今日贵人来访,她虽然容颜老去,靠着这些华贵的首饰,总能讨得贵人的一两分怜惜。
“嫣娘,你今日往楼中领了两位生人,你不要命了么?”
嫣娘不耐烦的看了丈夫一眼,“桓郎,我自然有我的成算,这些事你弄不明白,便不要多言了。”
她的丈夫周桓担忧的道:“嫣娘,那位贵人不是好相处之人,我们做好份内之事就已经够了,何必多此一举?”
嫣娘扔下手里的翡翠耳环,厉声道:“你懂什么?这世上的男子就没有不爱美色的。你不要忘了,若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那里还会是浮香楼半个主子。”
周桓愣了,面上有一丝哀伤:“我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靠你得来的,嫣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怜惜你,你我如今有的银子已经足够丰衣足食,何苦做这种掉头的买卖。”
“够了。”嫣娘厌恶的闭上了眼睛,她那双凌厉的眸子一寸一寸的扫过周桓懦弱的面孔,忽的将桌上的首饰扫落下去。
她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却没有多说半句,只是匆匆出了门,吩咐身边的丫鬟:“晴雪,老爷这几日累了,吩咐下去给他熬些温补的汤药罢。”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枕边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她与周桓成亲已有十年,他始终没有明白,她要的不是蝇头小利,她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周桓望着嫣娘的背影,面上露出了苦色,丫鬟晴雪端上了补汤,神情有些不忍。
她看的出周桓对嫣娘有真情,可嫣娘从来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周桓与柒鸢尘卿所在的屋子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那边的动静清楚的传到了他们耳中。
柒鸢面无表情的看上桌上的酒菜,藏在桌下的手摆弄着袖子里的暗器,尘卿则侧耳听着嫣娘与周桓的争吵,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没多会儿,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端来两盏茶,说是嫣娘的赔罪礼。
柒鸢与尘卿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那女子锐利的目光下,柒鸢轻嗅了一下,随手选了其中一盏。
尘卿别无选择,接过茶水时,脸上露出了一抹叫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女子见她们喝下了茶水,便退出去了。
柒鸢在那人走后,小声道:“方才的茶水有问题。”
尘卿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他虽然没有柒鸢那样的本事,嗅出茶水中的毒药,可是单凭那嫣娘的举动,他便已经猜出了,这茶水的药是极有可能是惑人心智的迷药。
“这毒药的味道很古怪,我嗅不出是什么药。不过可以肯定得是,这药性似乎连她们自己也不清楚。她这么做,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哪种药更有效。”
尘卿的心落入了谷底,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
她既然嗅的出毒药,趋利避害之下,想来已经挑走了毒性较浅的那一杯。
尘卿握着杯子的手忽的松开了,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笑来。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不是么。毕竟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柒鸢他少时服用过无数毒药,早已经百毒不侵。
柒鸢没有瞧见尘卿脸上的神色,而是凝神去听外面丫鬟的交谈之声。
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她才转头看向尘卿:“屋外那两个丫鬟说,吃了这药就会对人百依百顺。你服的是药性浅的。”
柒鸢思索了一会儿,“你的香囊里褐色瓶子里装了解毒丸,喝下去便能祛除毒素。”
尘卿微微愣住:“那你呢?”
“我运功便会散药。不过要想骗过嫣娘,只能忍了这药。一会儿只需看着我,然后装作酒醉便好。”
那药在柒鸢身上似乎已经起了药性,尘卿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逐渐染上朦胧的水色,心里多了些异样的情绪。
让他服了药骗过嫣娘,难道不也是一个良策?何苦自己沾那种脏东西。
尘卿忽的想起了问烟偷偷告诉他,只要是柒鸢带出去的人,她一定会护那人周全。
柒鸢的药性已然发作,那张冷玉一般的面上染了一抹薄红,她摇摇晃晃的将脑袋磕在桌上,尘卿下意识的扶住她的脸,看着她迷糊的脸蛋,无声的道了一句:“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