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悦来酒楼的消息传到云依依耳中时,盛怒之下,她屋内的瓷器全部遭了殃。
她的婢女待她平息之后,小心翼翼的递来一张帖子和一封书信。
云依依接过帖子,去了东面的小厅,将满室的狼藉丢给了婢女。婢女领命立刻着人清扫,生怕耽搁了功夫,招致小姐大发雷霆。
云依依先将书信扫了一眼,唇角挂着化不开的嘲讽。
这书信是昌平伯同母异父的弟弟周子安所寄。昌平伯出身贫寒,早年投军靠着勇猛杀敌,得了伯爷的爵位。
外界盛传昌平伯至纯至孝,不仅将母亲接到府上奉养,为了不让母亲忍受母子分离之苦,还将母亲再嫁所生的弟弟接到伯府。
然而真实的情形是,昌平伯身子有亏,无法传宗接代,这才将周子安这个便宜弟弟接了回来。昌平伯的事在权贵之中早已经人尽皆知,这也是为何他战功赫赫,手握重权却迟迟没有娶妻的原因。
世家子本就清高,昌平伯出身已经查了一截,身上又有隐疾,还怀揣着那样的心思,谁家也不愿府上清清白白的姑娘到他府上一女侍二夫。
是以云府与昌平伯议亲后,昌平伯对其有求必应,周子安自市井到了权贵府上,被繁华迷了眼,早有攀龙附凤之心,知道与自己做‘夫妻’的是云女更是百般殷勤,不是邀人去赏花、便是游湖、听戏。
云依依瞧不上周子安的做派,但还在他百依百顺的份上,总会矜持的应上一两次。
周子安这次写信是为了邀云依依去悦来酒楼品菜。
云依依心里暗骂一句蠢货,将那封信随后一团,扔了出去,翻看起请帖来。
请帖是内阁首辅冯至冯大人的府上派出的帖子,老太君寿辰将至,冯家邀了几位相好的人家替冯老太君过寿。
云依依饶有兴致的捏起帖子,冯大人与解冤司颇有渊源,老太君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太太,喜欢瞧京中的热闹事。
想来那位半年之内,由一个普通衙役晋为统领的柒鸢也在受邀之列。
云依依眼里浮现出一抹恶毒的笑意,捡起先前被丢在地上的书信,不假思索的起笔回了一封。
悦来酒楼内,柒鸢被解冤司的几位老统领邀到一间包雅间里。
林毅一脸勉强的按照众位老上司的请托,宛若刚登台的戏子,僵硬而又紧张的将昨日悦来酒楼的事再现了一遍。
老统领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感激涕零的道:“昨日的官差是王爷手下的亲兵,身在解冤司吃苦受累、背负骂名本就是应尽之责,王爷竟这般体恤下属,王爷如此看重解冤司,替解冤司正名,我等定要勤于办差,不可辜负王爷的信任。”
柒鸢一向面冷,众位统领对她的心性早有耳闻,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柒鸢便默默的喝茶,静静的听着众位统领将南安王天花乱坠的夸了一通。
这场感念王爷恩德的小聚以老统领哭哑了嗓子告终,林毅扶着众位统领打道回府,又忽然想起冯老太君过寿之事,道:“三日后首辅大人冯至替家里的老太君过寿,老统领交代要你我同去。”
柒鸢记下了日子,准备寻掌柜的结账。
此时掌柜的身边还站着一位锦衣公子,柒鸢走上前去,掌柜的记得柒鸢与老统领们一道前来,忙道:“姑娘,天字号的帐已经清过了。”
柒鸢闻言点了点头,收好了荷包转身便走,只是刚走了几步,便听的身后的锦衣公子的怒喊:“哪个混球做的,本公子身上的衣衫是绣娘赶工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
柒鸢转头,面前的锦衣公子一脸怒色,身上那件华贵的长衫占满了菜叶和鸡蛋,烂掉的菜叶粘在长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柒鸢同情的看了那锦衣公子一眼,暗道了一句可惜,而那锦衣公子似乎瞧见了作恶者怒气冲冲的跑上楼去,可惜那人只露了一个面便跑的无影无踪。
柒鸢的目光一寒,那人偷跑时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饱含失落,又带了些许气急败坏,难不成这人是冲着她而来?可是她最近也没得罪什么人。
柒鸢在原地停了片刻,想通之后,淡定的走出了悦来酒楼,这人一计不成,肯定还有后手,她只要耐心等着,不愁挖不出他背后的秘密。
柒鸢走的飞快,没有发现有一双眸子紧紧的追随着她。
周子安面红耳赤看着她的背影,满是不甘。
她就是一再欺辱依依的人,真是诡计多端,那桶污水是他精心备了两日的‘好货’,没想到竟被她逃脱了。
周子安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的瞪了一会儿柒鸢,随后一撅一拐的转过身。
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害他跑路时摔了一跤,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柒鸢新宅内,尘卿五指飞快的拨弄着算盘,一目十行的算完了账本,趁着柒荨与莫婆婆休息时,孤身出了门。
宅子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尘卿听齐彻呈报宫中之事,满意的点了点头。
事情进展的比他想象的更为顺利。
他生死未卜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半年,云家果然没了试探的耐心,开始贪婪无度的结党营私。
昔日云家伪装成圣人的模样,又有民心相护,便是发难也总被他们逃脱。
可是这半年来,云家疯狂敛财弄权,频频生出不少丑闻,看来云家苦心伪装的真面目已经生出了不少裂缝,只等最后一击,便能原形毕露。
“看好圣上的吃用,其余之事不必严加管束。”
不破不立,小皇帝被云家蒙骗许久,要拔除这根毒刺并非易事,只有他自己察觉了,才有覆灭的云家的机会。
尘卿靠在马车上闭目歇了一会儿,不再言语了。
齐彻迟迟不见王爷吩咐他下去,一时间左右为难,直到张口请辞时,忽然福至心灵道:“启禀王爷,三日后柒统领要前去冯府赴宴,为冯老太君祝寿,属下听闻解冤司的诸位统领有意让柒统领舞剑。”
尘卿面色不愉,他悉心照料的心上人,平日办差之后,怕她累着,变着花样让她歇息。
这些人竟然敢让她在休沐日给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舞剑助兴。
齐彻暗道一声不好,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冯老太君喜欢容色过人的姑娘,解冤司已经着手替柒统领备舞剑的衣衫了。”
尘卿咽下口中的斥责之语,想到自己之前让人张罗的那一堆女子衫裙,口风一变,“解冤司之人平日舞枪弄棒,哪懂什么雅好,此事交给红菱去做。”
红菱是他手下中以媚术见长的人,素日最喜研究女子的脂粉钗环,他为柒鸢备下的东西都是经她指点。
齐彻领命,心里生出一丝危机感,王爷似乎越来越器重红菱了,那丫头一向自傲,日后该不会凭着谄媚未来王妃爬到他手上吧。
尘卿吩咐好衣衫之事,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三日后,宾客云集,柒鸢官阶低微,若有人用权势相逼,必会忍气吞声,你去打点一下。”
齐彻有些为难的道:“敢问王爷,打点时要以什么由头?”
齐彻倒不介意用自己的名头替柒统领找靠山,只可惜他家王爷看着温厚宽和,性子却是不折不扣的霸道,他对柒统领这般上心,定然不愿让柒统领与别人沾上关系。
“冯家盛宴,齐宣那小子也会来凑热闹,你将此物交给他,他定会明白。冯至那边便以命格之说,要他相信柒鸢是本王命中贵人。”
齐彻接过尘卿递来的玉环,心底暗惊,这是当年秦老王妃送给王爷要他传给未来妻子的信物。
王爷对柒统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三日后,柒鸢一早便起来准备去赴宴了。
她从小榻上起身,透过屏风瞥了一眼似乎还在安睡的尘卿,轻手轻脚的绕到梳妆小木台边,随性的束起了头发。
正要出门时,发现小炭炉着温了一汤盅羊乳,旁边还放了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今日小布袋里放了何种吃食。
柒鸢心中一暖,瞥见尘卿不知何滚落了被褥,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头。
雪白的里衣被蹭的卷了一起来,那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似乎比里衣还要白上几分。
他睡态安静,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殷勤,显得有几分惹人怜爱,可那眉眼里清俊却又让他看着像是一尊冷玉雕成的佛像。
柒鸢想起了几日前尘卿拽着他的手,没有半分埋怨不能和离,而是认真而又恳切的指着他的心脏,要她对他好一点。
柒鸢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替他盖好了被子,最后似是怕天光太亮,轻轻的放下了帘帐。
柒鸢转身离去后,尘卿睁开而来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睡意,清亮的好似寒星一般。
他唇角轻轻的扬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漫不经心的将手腕横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待嗅到与他如出一辙的寒梅的香气时,温和眸子闪过一丝餍足的快意。
真好,看来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
柒鸢与林毅架着马车赶到冯府时,只见冯府宾客如云,马车将整个巷道挤的水泄不通。
柒鸢看着眼前那片胡乱的景象,下意识的走上前去,林毅拉住了她,“不可,这会儿要去账房过礼,冯府来贺寿的客人多,若是不先记上名册,怕是赶不上贺寿了。”
别的府上前来贺寿时都会带上管家小厮前去过礼,可惜他们解冤司里的同僚难得休沐,全都歇着去了。
柒鸢一时有些为难,那巷子里人和车马的数量太多,冯家忙于接待宾客,无人疏通道路,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就只能束手无策。
正为难间,顾长夜与素喜令人抬着贺礼,一脸喜色的冲了过来,“真的是柒统领,长夜哥哥,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你输了,明日你要教我练剑。”
顾长夜被柒鸢指点过剑法,早就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即使输了赌约也不怎么生气,眼睛发亮的看着柒鸢。
“柒统领,你们在这做什么,要不要我来做帮手?”
柒鸢见顾长夜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知道他在暗道里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便道:“巷道里车马行人太多,不闻不问恐会发生危险,可惜我们人手不够,没法过礼。”
素喜见状赶忙应下过礼之事,她转身吩咐带来的人去帮林毅,柒鸢赞同的看了素喜一眼,和顾长夜兵分两路前去疏散行人。
可惜所来的宾客都是各府里颇得看重的公子小姐,顾长夜倒还好说,凭着顾少将军的名头,旁人都给三分薄面。
柒鸢生的面嫩,起初对她不理不睬,柒鸢索性揭了外袍,露出解冤司的官服,纵身跃到后方,让其不要推挤,既而到前方疏通大道,不多会儿便已很有成效。
柒鸢这边人多一些,顾长夜见她可以轻松应对,喊了她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待到柒鸢通了路,要进冯府时,忽然听见一道轻浮的声音,那人走到她身边,捂着鼻子,“真是丢人现眼,什么人也能来冯大人府上贺寿,这副寒酸狼狈的样子,该不会是来讨食的乞丐吧?”
那人面目颇为眼熟,柒鸢打量了他一眼,在看见他那队硕大的招风耳、眯缝眼时,一下子认出了那人就是在酒楼里行凶未遂的人。
柒鸢还没有说话,那人身后的小厮便道:“还不赶紧走开,别挡了我们周少爷的路。”
周子安踢了自己的小厮一脚,这女人跟他有仇,好不容易抓住个错处,怎么能轻轻放过?
柒鸢不理会面前的闹剧,转身想走,周子安咋咋呼呼的喊了起来,“站住,你不能走。”
柒鸢停下,转过身看了周子安一眼,眸光淡漠冰冷,周子安忽的打了个寒颤,然而想到云依依在他胸前垂泪的娇柔模样,一时间勇气大涨,“今日乃冯老太君过寿之日,你这般唐突,穿的这么破破烂烂,难道不把冯老夫人看在眼里?”
这么一口黑锅被扣在头上,柒鸢也不想轻了了,正要说些什么,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忽的笑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柒鸢看着周子安,“敢问阁下是何人?竟能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替主人家赶客,看来一定是坐上宾。”
周子安有些得意,“那是,比起你一个芝麻小官,我周少的面子旁人都是要给几分的?”
柒鸢不回他了,周子安莫名的有些不安,这时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紧张着他被人锁住了手臂,他哀声叫喊,瞥见来人面目,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
来人一脸快意,“我就说何人敢在冯家闹事,原来是你,在酒楼里让你跑了,这回看你往哪里逃。”
周子安暗怪自己运道不好,眼见众人越来越多,他有些恼羞成怒,“那衣衫我赔你便是,你快些松开我,我可是冯家的客人,你得罪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柒鸢看了一眼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瞥见周子安快被人掐的喘不过气,出手制止了来人,来人松了周子安,先是向柒抱拳行了一礼。
“柒统领义举,少言佩服,还请柒统领入府。”
柒鸢虽然诧异,却还是跟着来人去了。
周子安见那人对柒鸢竟然恭敬有度,有些气愤的道:“那混球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他的小厮一头雾水,府上的家丁目光不善的道:“那是我们冯府的少爷,这位公子还是口下留情的好。”
冯少言,冯至的老来得子,周子安烦躁的摸了一下脑袋,真是倒霉,他怎么把那家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