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依依私自动用云府守卫残害顾长夜的事，依照云家一向狠绝的行事，本该将其当作弃子，推出去给顾家赔罪。
可是云依依这癫狂之举，倒意外让云家家主认为云依依是个可塑之才，毕竟这世上能有她这般狠毒心肠的女子只算寥寥无几。
她这疯狂虽说给云家惹了不少麻烦，可是顾家的态度刚毅忠正，一副不与奸臣同流合污的模样着让云家气不打一出来，这回云依依误打误撞，捆了顾长夜，让顾闻初差点绝了后，也是替他们出了一口好气。
云依依被接回府上后便被人看管了起来，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牢狱之灾，反而因为兵行险招，她竟然得到云家家主的召见。
家主替她取消了她爹娘订下的那门亲事，在她面前摆了一条新的路，只要她愿意嫁给昌平伯，她的罪过便可全部赦免，云家甚至还可以让她以云氏女的身份再风光大嫁一次。
昌平伯其人云依依尚不清楚，不过在与父亲定下的那门寻常门第比对之后，云依依十分果决的选择了昌平伯府。
顾府因为扣着帮着云依依作孽的那些护卫，云家不好反驳，但有心替云依依遮掩此事，对顾家提出的条件全都大方应允。
于是顾长夜与尘卿一日的皮肉之苦，替顾家的将士换来了过冬的棉服和一年的军饷。为了以绝后患，云家也不惜以京中十几家药铺为赔罪礼，赎回了那十几余倒霉的兵士。
顾老将军对此开怀不已，在顾长夜皮肉伤养好之后，便投桃报李，亲自前往解冤司替柒鸢好好的美言了一番。
有了顾老将军金口，加之林毅鼎力支持，柒鸢终于从解冤司十几位副统领中脱颖而出，成了解冤司名副其实的小统领，开始有了与林毅平起平坐的权力。
解冤司是南安王手下一个平平无奇的官署，然而解冤司里细分了不少部分，有专门管刑狱的，有擅文书呈报上级的，也有办案巡街的。
柒鸢是因为浮香楼一案展露头角，被特召入巡街办案的部门，这次误打误撞升了职，才发现解冤司里在林毅之上，还有许多权力更大的官员。
不过她刚刚如愿以偿升了官，还没有功夫弄清那些官员的来历，如今她满心满眼里只装了一件事，那便是与林毅同级之后，她便可以向司里申一处独立的别院，好将莫婆婆和柒荨她们都接来。
柒鸢一连几日跟着林毅与众位上司们应酬，无瑕顾及别院的事，还是尘卿养好身子之后，拍着胸脯将收整院子的事揽了下来。
忙活数日之后，终于得空清闲下来，柒鸢揣摩着尘卿已将院子收整的七七八八，这才坐在书桌前，给莫婆婆去了一封信，派石田等人将他们接了过来。
莫婆婆与柒荨一头雾水，见石田等人面生，本来多有防备，最后还是见了书信，这才放下了戒心。
莫婆婆与柒荨跟在石田身后出了巷子，坐上了宽阔舒适的马车，不由的惴惴不安起来。
“如今南安府里待丫鬟也这般尽心尽力？”
石田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老婆婆，我们头儿武功盖世，乃当世女中豪杰，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
虽然不解莫婆婆为何误解，但他还是将她们的头天花乱坠的夸了一通，“我们头儿如今可是大名鼎鼎的少年英杰，您到解冤司里打听一番，上至司里的统领，下至扫地的小厮，谁人不知柒统领年纪轻轻便接连立下数次大功，现在还被提拔成了统领，手下管着一二百兵士。”
石田与有荣焉，“这可不是我自卖自夸，我们柒统领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的。”
莫婆婆心里乱的厉害，解冤司的名声她听过，那可是市井中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小姐当初分明是在王府里做丫鬟，怎么就成了那要命之地的统领？
不过听到面前少年的夸奖，莫婆婆倒是有了几分了然，是啊，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若不是那个贼人害死了戚将军一家，一二百兵士算什么，便是上千的将士小姐也是拿的起的。
石田将莫婆婆送到解冤司后巷的梧桐苑外，便赶回去复命了，见莫婆婆与柒荨一副局促的样子，他朗声笑道：“老婆婆不必紧张，里头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柒统领在当差，这会儿尘卿公子在里面。”
尘卿公子？
石田说完便离开了，莫婆婆与柒荨更紧张了。
里头就是小姐所说的那位比齐郎还要俊俏百倍的尘卿公子？
小姐以前在肃州待男子一向冷漠，说起尘卿公子时眼底都带着肉波，显然对他是有几分情义的。
但凡是美人，从小被人如珠似玉的宠着，脾性难免有些骄纵，她们作为小姐的家人，初次见面若是唐突了那位美人夫君，届时为难的还不是小姐。
莫婆婆与柒荨大眼瞪小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玄色的木门打开了，一个眉目如画、温柔多情的白衫公子走来出来，手上拿了一把精巧的竹扇，笑眼迷人，叫人眼前一亮。
“你们就是莫婆婆和柒荨？柒鸢同我提起过，快些进来吧。”
尘卿引着一老一少到正厅坐下，端出不少瓜果点心。
柒荨是个小孩心性，瞧见吃食，本就被尘卿容貌所惑的心又偏了几分，在尘卿递茶时，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莫婆婆有些坐立不安，她在肃州是从沙场上退下了的女卒，后来被戚家夫人看中做了柒鸢的管家嬷嬷，跟着府上的管家学了不少雅事，然而这会儿见着一个光风霁月的文雅郎君，紧张之下连什么寒暄的话也说不出。
尘卿倒神色自然，察觉出莫婆婆不自在，轻笑了一声道：“莫婆婆喜欢什么吃食？这里不比肃州，没有很大的烤架，烤出的肉总是少了一些滋味。”
没想到这出尘的公子一开口竟是庖厨之事，莫婆婆倒是惊讶一下，随后一喜，论起庖厨之事她倒是大有可说的了。
“要烤出肃州当日的口味，那羊腿、炭火、酱料都是大有讲究的，不过有些佐料乃肃州独有，京里甚少寻到，若是能在院子里辟出一亩地来，种些特有的佐料，那肉的滋味便会好上许多。”
尘卿来了兴致，“莫婆婆说的什么佐料？”
莫婆婆从贴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包粉末，“是番椒，入口辛辣，但对于嗜辣之人而言，那可算是人间美味。”
尘卿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诚恳而又认真，见莫婆婆一脸惋惜，最后引着莫婆婆去了后园。
园中预留出的土地原本是种花之用，可是从莫婆婆口中听到柒鸢喜食番椒，尘卿一下便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莫婆婆在京里呆了半年，知道京里寸土寸金，原本打算开春在花盆里种上几株过瘾罢了，没想到竟然见了这么一片大有可为的土地。
莫婆婆对尘卿更满意了，看着那片土地，眼前忍不住浮起那一串串艳红的果实，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后园寒凉，尘卿想着请莫婆婆回屋中坐，但莫婆婆心系她的良田，当即在后园的石桌上开始琢磨起了图纸来。这块地不算小，除了番椒，还有许多值得耕种的东西，她得好好计划一番，万万不可浪费。
这厢莫婆婆沉迷制图，尘卿也不好自己回厅内，过了一会儿柒荨抱着一枝小木剑来到了后园，“尘卿哥哥，阿姐交代过要我每日午时练半个时辰剑，可是婆婆忘了带沙漏过来。”
尘卿看着柒荨与柒鸢极为相似的脸，心底一软，回屋内取了一个沙漏过来。
柒荨乖乖的道了谢，便认真开始练剑了。
尘卿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娃神色清冷的练着剑招，思绪不由的飘远了。
柒鸢小时也会像柒寻这样软软糯糯的，在冬日里穿的如同一个雪团子，却小大人一般认真的练着那些繁复的招式么？
那时她若是累了，会像寻常小娃一般向长辈撒娇吗？
可是很快尘卿便否定了这个想法，柒鸢曾经透露过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走，跟着师兄弟们一齐练武，她是师门最小的徒弟，却是筋骨最为上乘、最有天赋的一位弟子，是以练剑，打拳对她而言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小柒荨红着脸跑向尘卿，尘卿轻车熟路的给她喂了一个甜甜的蜜枣。
这是他近来养成的习惯。
柒鸢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进食，每日又时常办差，经常饿的手脚冰凉，他便抓住每一个给她喂食的机会。
柒荨嘴巴里甜甜的，若不是阿姐没有开口，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喊这个美人哥哥为姐夫了。
阿姐真是厉害，竟然寻了一个这么俊俏又这般善良和蔼的姐夫，比起她在京里见到小伙伴的那些眼高于顶的书生姐夫好太多了。
“莫婆婆，柒鸢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回来了，不如回屋中等着吧。”
尘卿见日头西斜，估摸着柒鸢马上下值了，便想先请莫婆婆与柒荨回屋，他自己则到小厨房里鼓弄起了一大早便让手下备下的好酒好菜。
莫婆婆与小柒荨可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惰之人，两人跟在尘卿身后开始忙活。
莫婆婆熟练的烧火，柒荨则拿着小竹筐帮着择菜，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闲事。
莫婆婆想起石田说起尘卿与柒鸢先前办的那场大婚，忽的有些心酸，“也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大婚时是何模样？她一个人在京中立足不易，又怕她的身份给我们带来麻烦，这么要紧的日子竟然这般草草的过了。”
莫婆婆想起当年柒鸢父母成亲时的盛况，戚夫人一袭火红的嫁衣，百姓与将士簇拥在他们周围，人们祝福的声音比鞭炮还要亮上几分，戚将军春风得意，在篝火旁开心的将美若天仙的妻子抱上了自己的肩膀。
想到这莫婆婆忽的看了尘卿一眼，微微咳了一声。
这位尘卿公子身子不像将军那般壮实，若是抱不起来，由小姐来抱也不是不可以。
尘卿听着莫婆婆的话，也想到了那日明艳美丽的新嫁娘，诚恳的夸道：“那日的柒鸢很美，她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头上戴着嵌东珠的头冠，比盛开的牡丹还要明艳。”
莫婆婆一脸神往：“小姐素日不喜红妆，说起来我也只有在及笄时见她穿过水红色的衣衫。”
“莫婆婆若是想看，不若我将那日柒鸢的装扮画下来。”
“当真？”莫婆婆一脸喜色，柒荨也一脸兴奋，“我也想看漂亮阿姐。”
尘卿与莫婆婆有相见恨晚之感，想起他让手下搜罗的时兴的衣衫款式，对着莫婆婆道：“阿鸢在解冤司升了职，日后少不了赴宴应酬，是该备上一些新衣，莫婆婆可愿意和我一道挑选几件。”
莫婆婆当即点了点头。她家小姐年纪轻轻，正是张扬美貌的好年纪，以往在京中疲于奔波，无瑕顾及，这会儿总算苦尽甘来，她总算有了大饱眼福的时候。
不说赴宴，单是休沐之日，小姐与尘卿公子两人比肩而立，那可真是天上的神仙下了凡，叫人光是看着就心底欢喜。
尘卿与莫婆婆、柒荨一拍即合，本就和睦融洽的氛围更是甜上了几分。
柒鸢下值之时本以为会面临莫婆婆连番质问，哪知道她一回府，便被莫婆婆拉到桌上，笑眯眯的与她喝了不少果子酒。
柒鸢没有搞懂状况，莫婆婆便将她的手放到尘卿手中，“小姐，尘卿公子是个好人，他待你温柔体贴，事事都想到了小姐，你们能够有此缘分，我心甚慰。”
柒鸢不明所以的看向尘卿，尘卿笑意盈盈，柒荨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将小手放在柒鸢手上，“阿姐，尘卿哥哥很厉害，他答应帮我做陶人，要捏一个和阿姐一样漂亮的小陶人，阿姐与他在一起，阿荨也甚慰。”
柒鸢看着醉意熏熏的家人，又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解围意思的尘卿，认命的点了一下头。
柒荨笑了开来，捧出一杯酒来：“之前阿姐大婚，婆婆和我都没在，听说成亲要喝交杯酒，可是阿荨还小，婆婆说非礼勿视，阿姐便将这杯酒送给尘卿哥哥。”
柒鸢被柒荨缠的无可奈何，接过那杯酒递给尘卿，不知为何尘卿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总让她觉出一两分滚烫来。
尘卿扶着她的手腕，喝下了那杯酒。
柒荨欢呼了一声，“阿姐大婚，阿荨要祝阿姐和美人姐夫夫妻和睦，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柒荨祝福完便与莫婆婆一块醉倒了，柒鸢和尘卿扶着二人回房后，两人回到屋内，尘卿几乎是贴着柒鸢耳侧轻轻的念了一句话。
柒鸢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了肃州当地的土语，意思是愿倾尽一切走进你，在肃州若一名男子向女子说了这句话，与告白无异。
尘卿在榻前温柔的看着她，眸子里带了一点紧张和期待。
柒鸢猜到尘卿可能在等她发问，她的心猛烈跳了几下，可是最后装成了没有听见的样子。
她与尘卿之间横亘着太多，尘卿身上有许多秘密，她身上肩负复仇重任，耽溺于情爱对她而言是一场豪赌。
尘卿对她约莫是有几分在意，可是比起他身上隐藏的秘密，她能占得多少份量，也是不可知之事。
她不愿将心思放在揣度别人情义上，至少这份闲情逸致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拥有的。
发乎于情，止乎于理，对她与尘卿而言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