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荨服用了老大夫重新开的药方,发了一夜的汗,柒鸢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等到她安稳睡去了,才合了眼。
柒荨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那场大难让她的父母亲族全部葬身在小人的屠刀之下,自那以后她的一切全都变了。
她不再是潇洒肆意的大小姐,可以专心钻研武学快意江湖惩奸除恶。敌人城府极深,手段很辣,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蛰伏。
而在报仇雪恨之前,她好护好唯一的亲人。为了手刃仇敌,她的命已然被颠覆了,但是柒荨是不一样。
柒荨生下来身子很弱小,像一只孱弱的猫儿一般。在爹爹管辖的那一方水土上,她保护过无数弱小的孩童,她似乎生来就带了让人心安的能力。
那些孩童从来不敢在她面前任性打闹,可是每当她们遇见难处,她们最信任的总是她。
柒荨就是在那群孩童里长大的,她没有像柒鸢那么强大,相反她很弱小,连那群孩童里最弱小的人都能将她轻易打倒。
那时肃州里多了很多闲言碎语,一些人在柒荨面前偷偷教唆,“你一点也不像戚家人,戚家的后代都是英勇果敢的,哪里会是你这样哭哭啼啼的。”
“你姐姐才是戚家的后人,待你姐姐成人后,肃州是你姐姐的,而你这个爱哭鬼会被你姐姐赶走。”
爹爹忙于处理政务,鲜少关注他的两个女儿,是以柒荨身边的大事小事都由柒鸢料理。
柒鸢以为在这种恶意的挑拨会给柒荨留下心结,然而柒荨却好像从来不在乎这些事。
她虽然弱小,可是她的心性却很纯良坚韧,她真真切切的依恋着自己的姐姐。
每当柒鸢随爹爹办差归来,小小的柒荨便捧来她珍藏的点心,笑盈盈的跟在她身后,清脆的唤一声,“阿姐终于回来了,阿荨好想阿姐。”
那时柒鸢的心里就像是装满了蜜糖,甜丝丝的,仿佛只要有阿荨这个软糯的开心果在,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可是现在的柒荨,自从那场劫难过后,受惊太过话也说不出,若不是靠着药温养着,每日清醒的时候连一个时辰都少有。
她好久没有听见阿荨唤的阿姐了。她好想念那个肉嘟嘟的开心快乐的小阿荨。
莫婆婆一早起来便在小厨房忙活了,她端着早膳过来,看见柒鸢趴在柒荨身边,眼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阿鸢,到屋子里歇一会儿吧。阿荨昨日晌午醒来了一阵儿,这会儿怕是不会醒来的。”
柒鸢揉了揉眉心,替阿荨盖好了被子。这一阵子,为了挣银子,她每日早出晚归,算起来柒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答应过阿荨每隔十日就会陪阿荨一日。
可是那批告示马上就要放出来了,等到领了命,再回来见阿荨就很不容易了。
她这么执着的想见到清醒的柒荨,或许还因为一个很可怕的猜想,悬赏千金的告示凶险万分,她此次一去,不知还能有见到阿荨的机会么?
不过好在南安王府出手大方,抚恤的银子给的数目不小,若是她发生不测,莫婆婆带着那些银子,足以和阿荨生活的很好。
“阿鸢,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这个时候不是该练剑了么?”
柒鸢唇角带着淡笑,“休息一日也无妨。许久没有见到阿荨了,我想多看看她。”
莫婆婆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轻笑,“等到你忙完了差事,在南安王府安定下来了,到时候每日都能看见柒荨了。”
柒鸢没有应声。
莫婆婆似乎想到一件事,“阿鸢,柒荨这孩子好像也很想你,昨日晌午醒来时,连鞋子都没有穿,在院子里跑着寻你,嘴里念叨着要跟你学一套什么御敌剑法。”
柒鸢摸了摸柒荨的脸蛋,即使她听不到,可是柒鸢还是小声说着:“这个年纪也该到了练武的时候,再等一等,等到一切安定下来,阿姐就亲手刻一把小木剑给你,亲手教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冷然却意外的清脆:“阿荨,快点好起来,阿姐答应你拼尽一切,不再让你一丁点苦。”
柒鸢在柒荨身边呆了整整两日,柒荨一次也没有醒来,老大夫说柒荨服了药,身子在慢慢好转,等她再醒来时,也许就不会每日昏睡了。
柒鸢有些遗憾,没能等到妹妹醒来。可是她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在不眠不休给阿荨雕了一把小木剑后,柒鸢还是离开了。
历经内乱之后,朝堂修养生息了几年依旧没有补充足够的新鲜血液。
朝中沽名钓誉者甚多,可踏实做事的人寥寥无几,挤压下来的案子朝中没有足够的人手,便会通过张贴告示的方式,将这个差事悬赏出去。
倘若差事办的漂亮,那么办事的人得到不仅仅是赏银,更有朝堂之人的赏识。
这回柒鸢看重的就是南安王手下解冤司张贴的告示。
“浮香楼这案子难道不是半年前的旧案?这案子还没有结么?”
张贴告示的城墙跟脚下聚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柒鸢简单的装扮一番,混在众人里打探消息。
“浮香楼的案子竟然悬赏一千两银子,解冤司还真是好大的手笔。”一人啧啧感叹道。
旁边的人轻蔑的哼了一声,“悬赏一千两银子又怎么样?南安王爷生死未卜,解冤司树敌极多,被人打压的狼狈不堪,这时候揭南安王爷的告示不是明摆着寻死?”
柒鸢颇为不悦的看着那人一眼,心里生出一丝恶感。
到这里来寻差事的人哪个不是有一技之长之人?
南安王府做事一向秉公处理,从不结党营私,此次将浮香楼的案子分派出来,无非是人手不足,又不愿让那些失踪之人的家眷伤怀。
这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交易,在这人口中却成了站队,这不是明摆着给解冤司添堵。
那人见众人面露犹豫,脸上添了几分喜色,更是滔滔不绝起来。
“要我说还是云府的告示最好,虽然赏银不多,可都是安全的差事,办的好了,还能得到贵人的看重,比在那解冤司出生入死强多了。”
“是吗?”一道清浅的声音接着那人的话问道。
柒鸢往那人身上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飘逸俊朗的公子唇角含笑的看着那个大放厥词的人。
那公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听起来很真挚,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一丝轻嘲。
“怎么,这位公子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公子拿着扇子掩住半张面,轻咳了一声,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你说的我知道的不多,不敢妄加揣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云无双少爷的事。”
那公子脸上挂着浅笑,说到云无双这个名字,忽然捂住了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可扇子上的那双眼睛却幽深难测,状若无辜,眸子深处却藏着嘲讽。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柒鸢却是唇角轻翘。
云无双借着招徕人才之名,在府上养了不少面容清俊的门客,得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头。
直到云无双宴请宾客,云家子弟与朝中官员共商朝中之事,那日南安王的副将也在其中,‘不小心’碰倒了酒壶,一个清俊的门客衣衫尽湿,露出了玲珑身形,副将‘惊骇’误以为有刺客,派士兵捉拿刺客,逼得门客们纷纷现出原形。
原来如清风朗月的少年门客是一伙儿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夙兴夜寐共商民事其实是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幌子。
光明磊落的云家出了这等丑事自然让知情之人三缄其口,可是耐不住南安王府那帮‘粗野’之人。
丑事虽未被人参奏,在街头巷尾却已经传遍了。
柒鸢看了一眼那公子,心里暗道了一声佩服。
他这随口一提,看似无辜,无异于将云家肮脏难堪的一面摆在了明面上。
果不其然有人愣愣的发问了,“云无双少爷?他可是出了名的清正,我们揭不揭告示,与云少爷有何关系。”
有人在那人耳边耳语了一番,那人生的壮硕,瞧着便是直率的汉子,他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这么一说,那云家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告示哪里是要人办差,这分明就是找暖床的人。”
起先对云家多有吹捧的人怒不可遏,“你怎可如此无理?云家这等一心一意为民做事的家族岂能是你污蔑的。”
那壮汉摇头,“我是就事论事,云家如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一百两银子寻一个护送粮草的守卫,啧啧。”
壮汉没有说完,大家伙已经补完了他的话。
云家豪门望族哪里会缺一个护送粮草的守卫,这么多银子说是单纯寻一个守卫,如何让人信服?
柒鸢见众人都明白过来了,不敢再多耽误了。
那公子三言两语就让云家那些收买人心的告示变成了别有用心,真正有志之士怕是不会再选云家。
柒鸢看了一眼仍在犹豫的众人,在锣鼓敲响的一刻,毫不停顿的飞身跃上一把取了贴的最高的解冤司的告示。
只是落地时不知怎么被人撞了一下,手中那张完好无缺的告示分了两半,剩下那一半好死不死捏在那公子手上。
柒鸢漠然的伸出了手。
那公子将告示缩在身后,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无辜,“姑娘想要当街强抢吗?我今日出门,本来只想瞧个热闹,谁知手中多了这个东西。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反悔是要被抓入大牢的。”
那公子说着又轻咳了一下,“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柒鸢眸子一寒,当既不留情面的冲着那人攻去,那公子并不还手,只是飞快的将告示塞入自己的衣襟,随后喊道:“问烟,这里有人强抢民男。”
柒鸢愣住了,旋即兴致索然。
她还以为这人是个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哪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胡言的病秧子。
浮香楼的差事若让这样的人插手,岂不是凶险万倍。
那人一面喊着一面躲避,虽然不会武功,身手倒是灵活,可惜他那点小聪明在柒鸢这里根本不够看。
柒鸢很快抓住了那公子的手臂,打算彻底擒住他,忽然有人从后方袭来,柒鸢一面抓着那公子的衣襟,一面伶俐的出拳,不过瞧清来人后,她猛的收住了拳脚。
“大小姐,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在旧人相见,一片感动之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问烟,你认识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快让她松开我,再这么下去,我的手臂就要断了!”
那公子揉着发疼的手臂,皱着好看的眉头:“好好一个小美人儿,瞧着生人勿近的,怎么这么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