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算

京都里一座古朴大方的宅院在万籁俱寂中升腾起一阵小小的白雾,雾气浓白,裹挟着化不开的难闻气味。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拄着拐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半大孩子,“师父,这回这药方里有几味名贵药材,一味可抵寻常人一月的吃用,她们会放弃那个孩子么?”

孩子的话里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他因为病的太重才被亲父丢弃,因而对着世上所有的大人抱有莫名的敌意。

老大夫摇了摇头,语气难受,“人生在世,哪里能事事如意呢。”

“可是那个孩子生的很好看啊,她才只有六岁,很聪明,要不师父救了她,让她做小药童可好?”

孩子想到屋里那个漂亮的就像年画娃娃一样的女童,心里痒的厉害。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孩子执着的追问。小女童屋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妇照料,宅子外观虽然简洁大方,里头的陈设也只有寻常市井里的小摆设,足见她们手头并不宽裕。

老大夫对徒弟的追问没有不耐烦,他细心的道:“她病的虽然不重,但需要用上好的药材温养,光是她在我们这里拿的药已经将近二十两银子了。”

孩子的心像是被一颗大手揪住了,“难道真的要看她死去吗?”

“我们是医者,能做的只有看诊开方而已。”老大夫平静的说。

不过瞧着小徒弟扭曲着脸,大有哭泣一场的架势,他叹了口气,“这个小女孩并非无药可救,她的家人兴许不会放弃她,你也看到了,她之前被照顾的很好吧?”

像那种染病的小女娃若是生在薄情冷心的家中,怕是早就被丢弃在荒山野岭中了,屋子里的小女娃虽然病弱,眼里却盛满了善意单纯,应该是在家人疼爱中长大的孩子。

只可惜人的包容总有耗尽的那一天,当他们发现花了大笔的银钱,得到的依旧是一个身子孱弱,动不动大病一场昏迷数日的孩子,而要这个堪称废物的孩子活下去,还需要填补更多的银子,他们的初心是否还会坚持这就不可知了。

那小女娃身子太弱,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又或是因着天气转寒,这个月里已经请了是三次大夫了。

“大夫,请留步。”

老大夫与孩子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忽的被人叫住了,是那个女娃身边照料的老妇。

孩子有些恶意的想,看吧,这家人虚伪的面貌就要显现出来的,她一定会满面哀伤,然后拧着眉头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她们如何艰难,那个女娃又如何麻烦费钱,然后轻飘飘的扔下一句,罢了,我们不看了。

“大夫,可否再去我们那一趟?”

“可是柒荨的身子又不好了?”

“没,柒荨服了您的药,这会儿睡的正香呢?是柒荨的姐姐回来了,她想和您谈上一谈。”

孩子不客气的道:“她既然这么关心妹妹的身体,为何不亲自过来?”

老妇的眼底露出些为难,老大夫敲了一下徒弟的脑袋,好声好气的应了下来。

孩子不服气的摸着自己的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柒荨姐姐充满敌意。

柒荨病了这么久,她姐姐却从来不在她身边陪伴着她,没准摆了一场鸿门宴,就等着臭骂他和师父一顿,然后顺理成章的放弃柒荨,顺便讨要看诊的银子。

孩子怒气冲冲的回了宅子,然后预料中的责骂没有落下来,他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抬起头看人时不禁腾的一下红了脸。

眼前的少女和柒荨生的极其相似,若说柒荨是菩萨身边粉妆玉砌的小童子,这少女就是出尘的仙子。

只可惜仙子似乎受了伤,面容苍白的犹如雪一样。

“你就是柒荨的姐姐柒鸢吧?”老大夫和蔼的问道。

柒鸢对着老大夫行了一个礼,郑重其事的道了谢,然后道:“这一阵子柒荨的身子真是多亏您照看了。”

孩子紧张起来了,自从看到柒鸢的长相,他就再也不愿意将柒鸢与那些丢弃孩子的人混为一谈,他害怕柒鸢打破这种表象。

柒鸢的声音就像她人一样冷冷清清的,“我在外面做工,得了一笔银子,足够柒荨的诊银。柒荨身子娇弱,自小便服药,只要对她的身子有利,您只管开方。”

老大夫面色更和蔼了,柒荨这女孩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小女娃。

老大夫原本顾忌抓药的银子,将一些名贵的药材用寻常的药材换下了,方子自然会大打折扣,这回有柒鸢开口,他也能够大展身手了。

半个时辰后,老妇恭恭敬敬的送走了老大夫与孩子。

她的眼里盛满了欢喜,柒鸢离家已经将近一月了,她每一次出门虽然能得到一大笔银子,可是那都是出生入死换来的。

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回来,那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莫婆婆,忙活了一早上了,你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莫婆婆心疼柒鸢,依旧到小厨房里为柒鸢备了些热汤端过来。

“这次回来,能够待多久?”

柒鸢放下了汤碗,面上的冷色有些消退,她目光柔和的看着熟睡中的柒荨,“再等等吧。过几日官府里会出不少悬赏的告示,我打听过了,一等的告示赏银有一千两银子。这笔银子若是拿下了,我就在附近找一个寻常的活计。”

莫婆婆更安心了。

等到那时候,柒鸢也不必像个男子一般,整日舞刀弄枪,干那些时不时掉脑袋的事了。

可是这寻常的活计,对柒鸢来说似乎真的不好寻。

如今能供女子补贴家用的营生,无非是吃食、刺绣和浆洗衣物。

可那些活计对柒鸢这种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来说,怕是比天书还要难。

柒鸢小姐即使是在肃州,也没有做过那些繁琐精细的事,对她来说,要她捏起绣花针还不如让她提着刀去剿匪来的容易。

“婆婆不必替我操心,之前出任务时认得一位公子,他有些门路,替我在南安王府找了一门差事。”柒鸢面容平静的道。

莫婆婆提了一口气,“是南安王府啊,听说最近那里并不太平,王爷生死不明已近半年,这时候若是去王府,岂非自找麻烦。”

柒鸢淡淡道:“没有是非,只是看家护院,打扫庭院。”

莫婆婆松了口气,这般听来似乎没有那么危险。

局势动荡、争权夺利向来是男子在搅动风云,对于一个寻常的小仆役是不会有太大威胁的。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南安王府离咱们这儿很近,你回来也很不方便,虽然打扫的活计累了点,可是胜在平安稳当,再者南安王府财大气粗,是不会苛刻下人的。”

“婆婆知道眼下的一切与肃州大为不同,可是命运无常,我们能做的只有顺应。”

莫婆婆的身子佝偻着,多了几分老态:“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既然到了这里,忘却仇恨,重新开始,才不辜负我们逃出生天。”

柒鸢不语,瓷白的小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但她知道莫婆婆吃了太多的苦,受不了太多惊吓,仍旧是点了点头。

莫婆婆脸色好了很多:“这就对了,待我们熬过了眼下的难关,婆婆就是拼了命,也会给你寻个如意郎君。”

莫婆婆越琢磨越开心,自觉她们的苦日子熬出了头,兴奋不已,准备做上一大桌好酒好菜好好庆祝一番。

柒鸢看着喜气洋洋的莫婆婆,平静的咽了接下来的话。

她的打算,不曾止步于一个寻常的庇护之地。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做,那些人犯下的血债总要有个偿还的时候。

在京都里出任务这些时间,她已经摸清楚了京都这几方势力。

如今京都有齐、方、云、顾三大家族。齐家为皇族,然而在党争里,齐家嫡系子弟被杀了个干净,当初煊赫的齐氏如今除了年轻的小皇帝,就只剩下了南安王。

方家是太后的母族,然而当初为了扶持皇帝上位,死伤无数,如今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加之子弟平庸,如今也只能有个太后亲族的虚名罢了。

顾家乃是纯臣,不涉党争,自从齐家开国起,一家老小便在北疆戍边。这些年顾家之人鲜少在京都活动,虽得百姓爱戴,在朝中也只能算个边缘人。

势头最盛的当属贵妃母族云家。云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如今的掌舵者更是大名鼎鼎的文豪,门生无数,朝堂里都是他们的党羽。

云家笼络人心极其有手段,读书人因为云老爷子的名号,个个趋之若鹜,习武之人图谋云家的权势,也分分投入云氏门下。

就连民心,云家也不曾放过。京都里无论是王公贵族出入的酒楼,还是寻常小民聚集的茶坊,但凡有说书人说书,云家的善举向来避无可避。

柒鸢最初入京时,还真的被那些茶楼里说书人的话迷惑,以为云家救助难民,开设粥棚、善堂、医药馆都是于民有利的大好事。

直到后来她看见粥棚的管事对那些需要救济的灾民动手动脚,趁人之危强占民女,云家管事之人却不闻不问,甚至同流合污时,她便对云家再也没有了好感。

她做任务见的人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也渐渐看出来,比起虚伪的云家,南安王府才是当真为民办事的。

南安王府的主子南安王早年平定西南边陲之乱,一战成名,早早就得了战神的美名。

可惜没有几年,京都里就传出了许多南安王凶残不仁,杀人如麻的消息。

这些年大齐党争虽然一直未断,但是北有顾家坐诊,西南有南安王的威名,寻常小国纷纷俯首称臣,不敢作乱。

民间太平久了,忘却了被异族屠戮的耻辱,只记得有心之人散步的南安王部下如何用计谋一下残杀敌军数万人,久而久之便将这位早年为百姓流血牺牲的王爷看成了当世阎罗。

约莫是南安王名声太差,小皇帝不好分派权力,最后还是特地设了解冤司,由南安王专管刑狱之事。

南安王铁面无私,手段刚硬,但凡犯在他手里的豪门子弟从不留情,因而惹了不少小人妒忌,惹得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难听了。

众人以为南安王是嗜杀成性,可是他杀的都是大奸大恶的人。

她若放不下旧日心结,想要报仇雪恨,天下之大,唯有南安王府才是她的出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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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功后成了假死夫君的属下
连载中客行逆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