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柒鸢难得休沐,莫婆婆在京里呆了许久,虽被不少邻家排挤,但她为人进退有度,倒也引得几位老妇人对她有了好感。
尤其那日,巷子里来过一位生的好似神仙的公子,莫婆婆头脑灵活,率先卖绣活,其余人纷纷效仿,卖了不少农家小玩意,于是对莫婆婆也不好意思太过冷落,一来二去间也愿意私下与莫婆婆说些巷子里家长里短的小事。
莫婆婆听了一肚子的新鲜事,可是小柒荨年岁还小,她不好在柒荨面前讲,这会儿柒鸢回来了,她有一种不吐不快之感。
“咱们后面那条巷子里有一家豆腐坊,那坊主的女儿春心萌动,偷偷与赶考的书生私定终身,最后东窗事发,被那坊主夫人在屋里关了一个月。”
“那家为了断了她女儿的心思,竟然火速订下另一门亲事,哪知大婚当日,新订的夫家来迎亲,那家女儿竟一心求死,找了根麻绳上吊了,还是那书生觉出不对,跑来救下了她。”
柒鸢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在塌上木桌上的碟子里拿出一个核桃来吃。
她的指力很大,手指莹白的如玉一般完美无瑕,观之柔弱,然而她几乎不怎么用力,指节轻轻一动,就捏碎了坚硬的果皮,不一会儿就剥出一碟子核桃仁。
莫婆婆顺手往嘴巴里丢了一颗,继续道:“这里的人还是度量狭小,那书生也算是一表人才,比起那个蠢笨丑陋的新郎俊了好几倍,这若是放在我们肃州,在娶亲一事上,长辈自然不会与小辈作对。”
柒鸢精致的眉眼微微动了一下,手里拿着的那个核桃也不急着捏了,“婆婆此话当真。”
莫婆婆没有觉出柒鸢话里的危险,嚼着核桃仁,点了点头。
柒鸢细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照此说来,婆婆并不反对私定终身,那我若是将夫君带回来,婆婆可要手下留情。”
莫婆婆终于察觉出不对了,她呆了一会儿,“私定终身,夫君?”
柒鸢抬眼,看到莫婆婆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连口中的核桃也忘了咽下去。
莫婆婆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确认没有在柒鸢脸上看出玩笑,她震惊而又茫然,好半天才呐呐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功如何?家在何处?是作何营生的?”
柒鸢冷静的回道:“不会武,是京里人,孤身一人,至于营生,勉勉强强算是琴师。”
莫婆婆这回愣住的时间更长了,过了好一会儿,柒鸢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随后莫婆婆的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声音。
“一个瘦瘦弱弱的琴师,家中并无助力,肩不能抗,手不能挑,你怎么会瞧上这种夫婿。他到底有哪点好?”
柒荨从梦中惊醒,呆呆的问,“夫婿,什么夫婿?”
柒鸢冷静的看着一大一小瞪圆的眼睛,语气中带了一丝小小的夸耀,“他生的好,翩然若仙,单是瞧着便心旷神怡。”
柒鸢从不打诳语,莫婆婆与小柒荨似乎被她那气定神闲的态度影响,也顾不上反对了,只是好奇的道:“有多好?难不成比我们肃州的齐郎还俊。”
柒鸢摇了摇头,在莫婆婆与柒荨即将露出不满时,及时的道:“他的风姿,齐郎与之相称,则是莹虫与明月争辉。”
莫婆婆想了一下齐郎的容色,再一相柒鸢口中的溢美之词,服气的闭上了嘴巴。
柒荨困的睁不开眼,但还是开心的拍掌,道了一声,“太好了,是美人姐夫。”她说完,便再度睡下了,脸上笑得似乎更甜蜜了。
柒鸢收整了小木桌上的东西,回到自己屋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教尘卿练刀时又气又无奈的惨状,忽然对尘卿更满意了。
她如今才知道他那张好看的脸其实也是一个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次日,柒鸢打着瞌睡到了解冤司,却见解冤司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还是后来石田跑来告诉她,她被分到的那位顾将军的幼子顾长夜此刻正在准备擂台招亲。
柒鸢旋即明白了。那招亲的地正好是解冤司负责巡逻的地方,顾将军亲自给儿子招亲,这是一个多么稀奇的事,想来会有许多看客凑热闹,为了避免出现乱子,解冤司抽调人手提前布防也不足为奇。
石田忙中抽空与柒鸢说了几句,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柒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先去寻了林毅,最后发现连林毅也跑去布防了,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这顾将军也算是天下一大奇人了,堂堂将军之府,竟然要替儿子以打擂台的方式招亲,倒好真是一个不惧流言的人。
连林毅这种好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僧人一般的人都吸引住了,那承安街此刻也必定是人山人海了。
果不其然,柒鸢赶到时,石田伸长了脖子,说是巡街,可是那闪着精光的眼睛一下便出卖了他。
石田怕被柒鸢数落,神神秘秘的拉着柒鸢到了一处阁楼包厢,讨好的道:“头儿,今日大家伙都是来瞧个热闹,方才是我失了警惕,我一定打起精神好好巡街,头儿看在这份大礼上饶我一马。”
柒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那位还未露面边已经征服了莫婆婆的柒荨的俊容。
尘卿穿着一身厚厚的月白披风,面庞白的如同冷玉一般,唇瓣也是淡色,唯有眸子黑的如同夜空,微微一弯,便是潋滟的柔情。
他走过来先是前后打量了柒鸢一眼,随后掏出一件披风,将她团团围住,“那日你走的匆忙,连衣裳也忘了拿,我就知道你今日必定穿的单薄。”
他耐心的系好了披风,身上还有一缕淡淡的梅香。
他的身量很高,柒鸢微微仰着头看他,突然理解了莫婆婆与柒荨,尘卿他似乎是就极为好看的,看着这样脸,微微放松一点原则也不是绝对不成。
石田还没见过他家头儿这么温柔的模样,下意识的捂着嘴巴,憋红了脸。
然而下一秒便被柒鸢用冰冷的视线无情的赶了出去。
柒鸢刚坐下,尘卿便递来了一碟子点心,“今日来的人很多,多用些点心,不要饿了肚子,我观此次擂台招亲形势必定不太妙。”
尘卿所言向来是有根据的,柒鸢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尘卿声音轻飘飘的,铜炉的热气将他的脸带出了几分暖意,他看着有几分慵懒,“一个时辰前,云家的人来了,那位大名鼎鼎的云依依小姐满头珠翠,穿着只有皇室才可用的锦缎华服,大摇大摆的拜访了顾老将军。”
柒鸢勾起了唇,“皇室特供,看来宫内那位贵妃娘娘对顾家确实势在必得。”
尘卿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雪白的茶盏,看着柒鸢突然道:“你怎么对此事这般关注,你很好奇那位顾长夜是何许人也?方才我听石田说,顾长夜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英杰,如今正在你的麾下。”
柒鸢想起尘卿那种奇怪的胜负欲,清了一下嗓子,“他如何与我无甚干系,我是担心出了乱子,赶不上帮你晒梅。”
说到此处,柒鸢关切的看了一眼尘卿,“木梯子已经很陈腐了,若是不小心摔着,那就得不偿失了。”
柒鸢思量了一下,“这样,我每日午时回去一趟,晚上那梅也由我来收。”
“我好歹也是一个男子,怎么到你嘴里,好似成了弱不禁风的小白花一般。”尘卿收起了阴阳怪气,这会儿彻底有些无奈。
柒鸢淡淡的笑了一下,理智的转移了话题。
她总不能直白的告诉尘卿,他这样的小身板,便是柒荨这样的小童,也能打胜他。
不会武便不会武罢了,护好脸,旁人便不舍得伤他了。
柒鸢用过了点心,便匆匆去巡逻了。
她前前后后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检查了所有的疏漏,看着拥挤的人群,柒鸢擦了一下额头的汗,不禁感叹道,顾长夜今日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等到再回包厢时,她的衣摆上多了许多个脚印,她扭头看了一下,正准备擦去,尘卿却走了过来,拿了一个干净的帕子,仔细的擦去了所有的尘土。
柒鸢颇有些不好意思,她解下那件披风,“今日人太多了,一会儿我还要去巡逻,这衣衫便先放在这里,省的弄脏了。”
尘卿拦住了他,不甚在意的道:“脏了便脏了,不必介怀。”
柒鸢仍旧觉得可惜,“这可是你亲手绣的。”
她刚才就瞧见了,那披风内侧也绣了那只像蠢鸭子一般的鸟儿。
“送给你便是你的,难道我连这种小事还会计较?你方才发了汗,快些系上,当心着凉。”
柒鸢乖乖的任尘卿帮她系好了,她垂眸看着,尘卿那修长好看的手指十分灵活的在系了一只漂亮的结。
两人坐回窗边,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响声,嘈杂极了,柒鸢不知发生何事,最后还是石田跑来报了信。
自从擂台招亲开始,云依依便让自家的打手上了台,只要有人登台,便是毫不留情的下了死手,若不是顾老将军拦着,那女打手几乎快将人打了个残废。
云依依穿着贵妃所赐的衣裳本来就是威慑旁人,这会当着众人的面连下死手,那心思简直算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京里女子崇尚柔美,会武的本就不多,便是会武,也不过是跟在父兄身后,学了几个好看的花架子,却不过是个好看的花架子,遇见云依依打手这种狠辣阴毒的打法,自然撑不了多久。
云依依带了数十名打手,届时只要她的打手替她除掉所有的阻碍,在最后一刻直接输给云依依,顾老将军便是反悔也没辙了。
柒鸢暗暗的摇了一下头,此事最可怕的还不在于此,云依依这般行径,别的女子忌惮她的手段,不敢上台,若是一连三轮没人上台,云依依便能直接取胜了。
柒鸢的脸色渐沉,暗暗攥紧了双拳。
过了一会儿,包厢外传来一阵吵闹,石田打开门一看,惊讶的喊了一声:“顾老将军!”
柒鸢看了过去,石田退开后,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拧着一个少年的耳朵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少女,那少年一脸的不服气,不断挣扎,耳朵红的如同血一般,少女则心疼的看着少年,一副恨不得代其受过的模样。
顾老将军进了屋子,才将少年的耳朵松开,“柒鸢姑奶姑娘,老夫今日前来有一个不情之请,听闻姑娘武艺高超,今日云家不按常理出牌,可我顾家向来不屑结党营私,还望姑娘出手相救。”
柒鸢还未开口,那少年便已经嚷开了,他似乎极为委屈,“那个云依依厚颜无耻,勾结他人谋杀亲夫,这样的人不做抓起来送入大牢,还忍她做什么。”
少年看了柒鸢一眼,“祖父,你是不是年岁大了,如今云依依这个豺狼还没有赶走,又要替我招一个冷冰冰的女人,我怎么这般倒霉。”
“放肆!”顾老爷狠狠地打了一下少年的脑袋,“长夜,休得无礼,这是天子脚下,云依依是贵妃看重的小辈,你若对她不好,云家有一百种法子对付你,柒鸢姑娘是唯一能助你脱身之人,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顾长夜蔫巴了下来,可是嘴巴里依旧不依不饶,“谁知道这女人有没有真本事,若也是个唬人的,我丢了面子,又折了里子,岂不是太亏,不成,我不应。”
柒鸢平静的看着顾老将军和顾长夜,淡淡的道了一句,“承蒙老将军看重,可惜我已经嫁为人妇,上场打擂,恐怕有些不妥。”
顾老将军顿时失落下来,叹了一口气,准备另想他法。
顾长夜却咋咋呼呼的道:“你一定是胡说,天下哪有一个夫君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在解冤司那种地方抛头露面。”
尘卿语气温润,不过听起来让人总有微妙的被嘲讽之感,他道:“这世上既然有被女子强娶的公子,自然也有事事以娘子为先的丈夫。”
“你!”顾长夜似被戳中了痛脚,还想理论,柒鸢抬起了手,一粒青豆没入他脚下的木板,咔嚓一声,以豆子为中心裂出了无数的纹路。
少女几乎连想也不想的站在顾长夜身前,如临大敌。
柒鸢并不看目瞪口呆的顾长夜,对着顾将军道:“老将军留步,云依依此事可解。”
顾老将军回过头,柒鸢安抚的拍了一下尘卿的手,指着少女道:“我虽不可上台打擂,她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