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梅

第十六章

柒鸢从解冤司下值之事,尘卿早便猜到了。

他给自己煮了一壶淡茶,临窗看着院中的那支红梅,昨夜刮了一阵北风,点点红梅滚落了一地。

铜炉里发出咕嘟的声音,他转过身,将茶水倒进雪白的瓷杯里,惬意的眯了一下眼。

一会儿风停了,他要将地上的红梅全部捡起来,宫内曾有人以红梅制香,佩之香气淡雅,柒鸢腰间向来只戴长剑,空荡荡的,戴一个月白的香囊便多一份女子的婉约。

冬日可用梅香,春日可以换上桃花,夏日换上荷香也别有韵味。

无论是香囊还是暖玉,或是柒鸢用的帕子,瞧着平平无奇,尘卿却在上头用了不少心思。

不知为何,柒鸢这样清清冷冷的人毫无察觉的戴上那些精挑细选的小物件,他总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

这些日子以来他身边用来传信的暗卫本来只做探信查案之事,这会儿都快成了女子的脂粉首饰的行家。

然而尘卿忽视了下属古怪而又幽怨的眼神,乐此不疲的投入给柒鸢装扮的乐趣里。

可惜这种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他在宫里的那位皇帝小侄子身边虎狼环绕,却一无所觉,终日以戏班为乐,只怕要不了几日,便会被那些人得逞。

算算日子,他在京中已消失了半年之久,云家以为他早早丧命,原本藏着掖着的手段至少还懂得收敛些,这会儿竟然连云无凡在浮香楼用百姓喂毒这等丑事都压了下去,近来还三番两次往顾将军家里送东西,光明正大想将那位刚刚和离的云家儿姑娘云依依嫁给顾家,美其名曰云依依对顾长夜一见钟情,实际上不过是连装也不想装,直接越过皇室拉拢顾家了。

看来云家已经等不及了。

尘卿的眸子在看向墙根下的几处陷阱时,眸子里多了一些暖意。

他派人给玉春楼找了些麻烦,玉凌忙的焦头烂额,早已自顾不暇,如今黄莹的事情也已经解决。

剩下的日子也许他与柒鸢还能多享几日清净。

看了一会儿日头,尘卿喝完了淡茶,将院中的红梅收拢了一半,到房中用清水冲洗几遍过后,想着拿到院中风干。

刚踏出屋子便愣住了。

院中的红梅又落了一地,这次却不是被北风吹落,而是被剑风打落,而那人却毫无自觉,将一柄长剑舞的虎虎生风,像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取人脑袋似的。

柒鸢听见尘卿的脚步,转头看去,瞧见他的篮子中被珍惜对待的红梅,再一看自己脚下被踩的乱七八糟的红梅,心虚的收回了长剑。

还不等尘卿开口,柒鸢先道:“我不知道你那这些梅花还有他用,无心之下糟蹋了不少,我帮你把这些捡起来。”

尘卿将篮子交给柒鸢,“那些就不必了,你若过意不去,不去将这些拿到屋顶去晒晒。”

风已经停了,天气晴好,柒鸢用轻功上了屋顶,过了一会儿,尘卿气喘吁吁的搬了一个木头梯子爬了上来。

“不可堆叠,要摊开来放。”尘卿小心谨慎的踩在瓦片上。

柒鸢点了一下头,按照尘卿所言,将那些红梅摊开,“这样如何?”

尘卿点了一下头,柒鸢便手脚麻利的将剩下的红梅全都摊开放好,“你弄这么多红梅准备来泡茶么?过些日子是不是还要再收集一些干净的雪水。”

柒鸢知道尘卿是个高雅而又讲究的人,便是搬出富丽堂皇的玉春楼,到了这个简朴的小院,兴起抚琴时尚且要焚香更衣,大费周章晒梅花似乎也不算什么奇事。

尘卿感受着暖洋洋的阳光,舒服的道:“以红梅来制茶,工序极为繁琐,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些红梅是用来做香包的。”

柒鸢好奇,“可是做香包还要画图样,选料子,最后还得刺绣,你用的东西一向不肯假手于人,难不成你还会刺绣不成?”

尘卿瞥了柒鸢一眼,“我自然会,你袖口练剑被划破,就是我缝上的。”

柒鸢一瞧,不光看见了细密的针脚,还看见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鸭子,心里觉得好笑。

一时之间被云依依影响的那股郁气全都散了。

她新奇的摸了一下,“尘卿,这个小鸭子怎么瞧起来这么眼熟?”

尘卿轻咳了一声,不满的道“这分明是只鸟雀,而且还是沙柳河咱们雕过那只鸟雀。”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看,我那日雕的那只鸟雀也不是极丑。”

尘卿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理了一下自己袖子,不想让他发现她雕的那只被他绣在了他的袖口。

两人在屋顶呆了好一会,太阳落了山,两人觉出有些凉了,便回了屋中。

屋内柒鸢坐在火炉前折腾那只铜炉,尘卿看着火候,温了一杯桃花酿,柒鸢酒量极浅,喝了几杯,醉醺醺的趴在桌上。

尘卿要抱柒鸢回房,被她挣开了手,“不用,我自己走,你这么弱不禁风,若是闪着腰就不好了。”

尘卿无奈的摇头,正想说什么,柒鸢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略带醉意的柒鸢没了清醒时的冷意,她碎碎念道:“你闪着倒是不打紧,我会抱你回去,可是你的脸色会变得很苍白,眼睛湿漉漉的,这个样子我瞧见了会……”

柒鸢最后两个字说的很含糊,可是靠她很近的尘卿听的清清楚楚,她说的是心疼。

尘卿唇角勾了一抹淡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伸出手揽住柒鸢,见她没怎么反抗,将人轻轻一抱,便拢在了怀中。

她的身子很纤细,落入他怀中的重量很轻,给人一种可以很轻松便能偷回去的错觉。

尘卿抱着她沉稳的往外走,将步子拖的极慢。

明日便是正经的休沐日,柒鸢醒来用过了早食,知会了尘卿一声,便去探望莫婆婆和柒荨了。

她近来忙着青林卫与玉春楼的事,算起来已经有月余没有探望她们了。

莫婆婆打开木门,柒鸢跟在她的身后,刚走进庭院里,便看见柒荨脸蛋红扑扑的拿着小木剑在比划。

柒鸢没有出声,直到柒荨练完了几个招式,她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不错,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练习下一套剑法了。”

莫婆婆微愣,好奇道:“姑娘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脾性也好了许多。”

柒荨比起戚家人在武学上的天赋,只能算作平庸,加之她大病初愈,出剑绵软无力,依着大小姐在肃州铁面无情的作风,柒荨怕是要被拉去扎马步了。

柒鸢挑了一下眉毛,“是我见识浅了些,以前总觉得阿荨体弱,不适合练武。可是到了这里,方知人外有人。”

比起身娇体贵的尘卿,柒鸢顿时释然了不少,起码她家小阿荨耐得住性子。

这会儿柒荨见到姐姐回来了,偷偷跑了过来,“阿姐终于回来了,你上回答应和我一起做小陶人,我一大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

柒鸢摸了一把柒荨的脑袋,领着她往屋子走。

到了屋子一看,果然制作陶人的用具全都摆在了临窗的小榻上。

迎着阿荨憧憬的眼神,柒鸢只能硬着头皮,回忆着自己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做法,与柒荨忙活了一上午,最后捏出两个简陋的坯子。

柒荨瞪大了眼睛,“阿姐,这两个小泥人烧制出来,真的会和那个漂亮哥哥摊子上的泥人一模一样么?”

柒鸢清了一下嗓子,最后还是老实道:“阿姐也希望它们烧出来会大变样,可是照这个样子,恐怕不会。”

阿荨张大了嘴巴,看向小泥人的眼神里带了一点微微的勉强。

柒鸢叹了一口气,阿荨平日里乖巧听话,可是在一些小事上总有超乎寻常的执着,尤其在美丑之分上。

柒鸢不想让她失落,“这两个小泥人是阿荨亲自动手捏的,虽然它们的样子并不漂亮,可是阿荨张大以后,再看到他们,没准还会想起今日捏泥人时的开心。”

柒荨将下巴搁在小塌上,小大人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要是那个漂亮哥哥在就好了,那么好看,一定能将阿姐的英姿呈现出来。”

两姐妹忙活了许久,莫婆婆在一旁笑嘻嘻的瞧着,见日头快落下去,备了些柒鸢爱吃的饭食。

柒荨今日与柒鸢完了一整日,累的趴在了褥子上。

莫婆婆做完了杂活,神秘兮兮的对柒鸢道:“大小姐,我有个好事要告诉你。”

柒鸢很少见到莫婆婆眉飞色舞的模样,也跟着生出了几分好奇,她转头看向莫婆婆。

“大小姐可知道顾家擂台招亲之事?”

柒鸢刚听了一个话头便已经猜到莫婆婆的后话了,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莫婆婆果然如她想象一般:“咱们献上去的那份兵器图得了顾老将军的夸赞,居然真的给了一张帖子,准我们去打擂台。”

莫婆婆看向柒鸢的表情带着些许怜惜,“大小姐,昔日我们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委屈你在南安王府做个看家护院的小仆役。昔日老爷在时,您被如珠似玉的护着,若不是那脏了良心的恶贼,您这会儿在肃州都可以领兵了。”

柒鸢回想在肃州的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不过仔细想想,她也没有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虽然现在手下的兵只有三五个,但是论起出身来,勉强也算是南安王的属下。

南安王少年便有战功立身,刚正不阿,杀伐果断,在他手下做事不算落了肃州的面子。

莫婆婆见柒鸢不言语,以为她想起了伤心事,连忙擦了一下眼泪,高兴的道:“有了这个帖子,大小姐一定能大放异彩。”

莫婆婆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仿佛这会儿已经看到柒鸢成了少将军夫人。

然而想到一半,她的表情又变得哀怨起来,她撑着额头,小声道:“可是我听说这次参加招亲的人里,还有顾府的表小姐素喜,那素喜自小便与顾长夜一起长大,对他痴情不移,想来明日定是一场恶战。”

柒鸢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多了一抹笑,“婆婆,顾府乃名门望族,京里势力盘根错杂,此次招亲一定不会像表面那般简单。”

莫婆婆听见柒鸢此言,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脸的惋惜。

柒鸢倒是有些乐不可支,莫婆婆在肃州一向严苛古板,这会儿竟然入乡随俗,同街头巷尾的妇人一般对作选郎君起了兴致。

想到那位正被金屋藏娇的美人夫君,柒鸢不禁捏了一把汗,也不知尘卿那套拙劣的刀法能不能糊弄过莫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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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功后成了假死夫君的属下
连载中客行逆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