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齐王宫内,一个容貌柔弱眉眼却带着媚态的美人儿懒懒的坐着,绿衣丫鬟小心的替她捏着肩膀。
美人儿的长眉在瞥见上前行礼的白净内侍事轻,稍一抬手,丫鬟们便乖乖退了下去。
上百烛火将宫殿衬得亮堂堂的,内侍跪下身去,胆战心惊的将得来的消息禀报了上去,脸上立马挨了一个凶狠的耳光。
美人的指甲尖利,在内侍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内侍连脸也不敢捂,慌忙求饶。
“贵妃娘娘饶命,玉盏一直藏在玉春楼,平日里玉凌掌管着玉春楼,他那人恃才傲物,根本不将我等放在眼中,若不是小人主动探查,只怕那玉凌还要瞒着此事。”
云贵妃的眼里浸染出怒火:“一群废物!可查清楚那玉盏是如何丢失的?”
内侍抖如筛栗,“玉凌没有查到凶手,只说玉春楼一向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进入,近来也只有云无凡为浮香楼造势之时,曾经派一群人闯进过。”
云贵妃打落身边的碟子,瓜果点心碎了一地,“好一个玉凌,他的意思难道是本宫派人偷了玉盏?”
被人如此忤逆,云贵妃恨不得将玉凌捉来大刑伺候,可惜玉凌是她父亲手中的人,她不好直接下手。
“你们便没有继续搜查过么?”云贵妃脸色不怎么好看。
浮香楼之事是她力排众议,亲自提拔了云无凡一手督办,浮香楼药人一案被解冤司揪住辫子害得云无凡成了死棋,已经让她颜面全失,若再传出玉盏丢失一案,父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云无凡一脉已经被灭门,云府也被烧成了瓦砾,小人亲自搜查过,现在云里什么也没了,便是有,也已经成了灰烬。”
云贵妃心中怒气未消,听见此事却松了一口气。
烧的好,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只要玉盏不落在旁人手中,毁了倒也没什么大碍。
齐醴生死未卜,他手下之人搜了半年也没有找到人,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玉盏决计不会落入一个已死之人手中。
若是这般,只要将此事在父亲面前遮掩过去,便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云贵妃在心里筹谋了一会儿,吩咐道:“那玉盏不必寻了,本宫想起云无凡曾经将它当作生辰礼送了过来,那玉盏本宫瞧着喜欢,便一直留着了。此事本宫会向父亲解释,玉凌那边不必再回。”
内侍赶忙点了点头。
云贵妃本想将人赶走,可是忆起自己近来频频失手,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怨怼。
无论是云无双还是云无凡,他们做出的蠢事在云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伙人口上不说什么,只怕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得意。
云贵妃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躁:“顾家那边的事办的如何?我让你给顾老将军送的礼可送出去了?”
小内侍吓得脸色苍白,怯弱的回道:“都被退回来了。”
“放肆!”云贵妃拍案而起,“那顾家竟然敢这般折本宫的面子。”
“并非顾家有意给娘娘难看,而是顾家近来正忙着给顾小将军筹办擂台招亲,已有数日府门大关。”
云贵妃冷笑:“他将天子脚下当成边塞蛮夷之族?真是有失颜面。”
然而转身时,云贵妃忽的心下一动,“云家近来可有适龄的婚嫁女子。”
内侍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云府的小姐们年纪还小,最大的还不到八岁,倒是旁支云三爷膝下有一个被休的姑娘。”
虽然不满意,可云贵妃已经等不及了,她接连失手多次,必须将顾家拉拢过来,才能挣回失去的面子。
“不必再选了,就她吧。我云氏一族的女子血脉不凡,生来便尊贵,还有何人配不得?”
内侍欲言又止,可是对上云贵妃沉下的脸,不敢再说,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却说解冤司中,柒鸢跟着众人将解冤司里里外外清扫了三遍,这才得了林毅点头放人。
柒鸢揉着酸痛的肩膀,本想随便吃些干粮对付几下,却收拾一个三层的食盒,打开一看,饭菜还热着,头一层里装了四盘她最喜爱的菜,第二层里放着一碗浓香四溢的肉汤,最里面一层放了一些精巧的干果点心。
“尘卿公子可真贴心,柒副统领太福气了。”
“是啊,我当差十几年,我家夫人从未送过一回饭。”
“尘卿公子心细如发,又生的好看,若是个女子,我便要动心了。”
“去去去,你这般粗笨之人怎么能与尘卿公子相配,便是要配,也得是咱们副统这般俊俏的高手才是。”
在一众同僚们羡慕的眼光中,柒鸢淡定的带走了食盒,将旁人口中的调侃之言甩在身后。
她在屋中刚用完了午食,门外又过来一个兵丁,拿了一个布包袱送了进来。
待那人走后,柒鸢打开之后便瞧见了一双厚厚的棉靴,针脚细密,比起京中的靴要厚上不少,光摸一下表面,柒鸢便猜出肃州之物。
她心里痒痒的,似乎有一只蓬松柔软的猫尾巴滑过,她说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绪不过却意外的有种淡淡的喜悦。
为了青林卫之事,解冤司众人忙活了好几日,看着司里一个个怨念满满的目光,林毅难得大发慈悲办了半日的假。
待看到熟悉的马车后,果然尘卿早就向未卜先知一般已经等着了。
她正想发问,却听见车夫调笑,从未见过尘卿这般在意一个人,竟然从一大早便眼巴巴守着。
柒鸢看向尘卿,尘卿撇过脸,“今日似乎又冷了几分,我瞧你穿的单薄,怕你染了风寒。”
柒鸢看着尘卿,没有移开眼,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情绪。
她身上若没有背负家仇,尘卿若当真如他表面这般体贴善良,没准她真的会动心了。
马车很快到了两人常留的酒楼,小二已经烧好了炭炉,柒鸢跟在尘卿身后,进了包间便有一股热浪袭来。
柒鸢先去净了手,尘卿习惯性的给柒鸢烫酒,摆好了碗筷。
两人对饮几杯,尘卿瞧见柒鸢比起寻常轻快不少的面庞,轻笑道:“此时若在肃州,怕是鹅毛大雪将地面屋顶全都覆了去。”
柒鸢听见尘卿提起肃州,好心情的点了点头。
“你之前去过肃州?”
尘卿摇头,“之前游历时,曾去过与肃州邻近的甘州,天高地广,寥落壮伟,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只是当地的风俗着实骇人了些。”
柒鸢忽的笑出声来。
尘卿疑惑的抬头。
柒鸢脸上带了一抹笑意,如同冰雪初融,说不出的勾人,“我猜你是被甘州的姑娘们砸了不少香花。”
尘卿微微睁大了眼睛。
柒鸢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甚在意的道:“你该庆幸不是在肃州,若是在肃州,怕是要被姑娘强拉着比试,如果输了,那便连人也被抢走了。”
尘卿兴趣满满的听柒鸢说起肃州的稀奇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古怪,“你该不会也给人扔过香花,抢过俊俏的小郎君吧?”
柒鸢不甚在意的饮了一口酒,“那是自然,在那样的日子,比的可是实力,我若是出手,十个八个的都带走了。”
尘卿忽的不言语了,柒鸢倒没有察觉他突然变成了一个闷葫芦,待到吃了一半,才发现尘卿早已经丢了筷子,坐在对面幽怨的看着她。
柒鸢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尘卿话里带着真假难辨的怒意,“我在看这么一张端庄清冷的芙蓉面,为何生了一个薄情又多情的性子。”
柒鸢被他这么一看,倒真的生出几分心虚来。
可是思及两人只是做戏,她便稳下了心神,赞了一句,“问烟果然没有夸错,你行事可真是周密,即使没有外人在场,也扮的跟真的一样,仿佛我当真负心了一般。”
尘卿听了她的话,面色一僵,定定的看着柒鸢,直到柒鸢被看的坐不住了,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这几日我便要脱离玉春楼,你我之间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柒鸢停下了筷子。
尘卿说的不错,这几日尘卿虽然对她关怀备至,可是在玉春楼楼主眼中,怕不过是小打小闹。
此时提赎身,只怕弄巧成拙,若是成亲之后,玉春楼就没什么好阻拦的。
不过思及此事,柒鸢仔仔细细而打量了一下尘卿,有些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
尘卿这般病弱的公子,在肃州之人眼中就是一个肩不能抗的小白脸,他这般的样貌,在莫婆婆眼中是万万过不了关的。
尘卿也隐约从柒鸢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的指了一下自己:“你这般为难,难道是觉得我会让你丢面子?”
尘卿想过很多种阻碍,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皮相竟会成为拖累。
柒鸢小声的解释了一句:“肃州与此地不同,肃州尚武。”
柒鸢没有再说下去了,尘卿却已经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抬手,止住柒鸢的话,只说给他一日,他自会解决此事。
柒鸢看着尘卿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怎么会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
待出了包间,柒鸢刚掏出了荷包,小二摇着手说尘卿已经付了半年的银子,之后又包了许多新出的点心给柒鸢带着。
柒鸢拿着点心,心里装着事,回到小院,早早便歇下了,次日在解冤司里按部就班当完了差,等到了熟悉的酒楼,看着那温酒的人,她被惊的退了一步,还是那人出声,她才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尘卿原本雪白的皮肤不知为何变黑了许多,他没有穿昔日的广袖长袍,而是换了一身利落的墨色长衫,腰间也不配玉了,换成了一把又宽又重的长刀。
“日后见你家人,我便这般打扮,可合你的心意?”
柒鸢约莫是太惊讶了,她围着尘卿转了几圈,问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尘卿满意的道:“这是我的独门秘术,改变肤色只是小事一桩。”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有几分说不出的神秘,“还有更厉害的本事我还没有拿出来,若是时间多,改头换面也不无可能。”
尘卿一面说着,一面紧紧的盯着柒鸢,可是柒鸢还在看他的打扮,没有注意到他眸中的异色。
柒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尘卿自在的任她打量了一会儿道:“我想了一个主意,待我脱离了玉春楼,我便以镖师的身份见你的家人如何?”
他来了兴致,“到时候我便雇上二十几个打手。”
柒鸢微愣,“为何要那么多打手。”
尘卿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长刀,“我玉春楼的尘卿公子便是从良,也不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镖师,再不济也得是个少东家吧。”
柒鸢不置可否,心里倒是觉得好笑。
他这人便是做戏,也得要个光彩的身份,不居于人下。
她看了尘卿一会儿,让他舞了几下刀,莫婆婆虽然不会功夫,可是在军中见了那么多的武士,若是心血来潮让他舞一段也不无可能。
柒鸢本想着尘卿就快露怯了,哪只他真的像模像样的舞了几招,不过他那动作眼熟的厉害,柒鸢一瞧就是师从问烟。
问烟以前练习刀法时总练不好,出招时绵软无力,如今这个毛病竟然被尘卿学来了。
柒鸢告诫自己不可太严苛,然而在看着尘卿劈砍时,还是忍不住站到他身后,揽住他的腰,让他站的更直。
她在练武之事上向来严厉,见尘卿做的马马虎虎,声音冷的仿佛结了冰似的,最后毫不客气的敲了一下尘卿的大腿,环着他的手臂做出正确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尘卿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身子不适,涂黑的脸红的厉害,柒鸢这才收手作罢,不过末了她还是让小二拿来了笔墨纸砚,画了一套简单的刀法。
“你的身子还是太过柔弱,你的资质不佳,需知勤能补拙,万万不可偷懒。”
尘卿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没想到有朝一日,勤能补拙、资质不佳这种词也能用在他身上。
若是这些词出于别人之口,他早便不乐意了,可是这话是柒鸢说的,他除了不好意思外竟没有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