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群南迁的天鹅。
随着领头鹅一声嘹亮的鸣叫，一只只天鹅将双翼伸展到最宽，拍打翅膀，踩水飞奔一段距离后，逐渐腾空而起。
无数只天鹅搭成一架登天之梯，斜插高空。
灰鹅原本占据着一端有利位置，但他错估了方向，天鹅群向着另一端起飞了。灰鹅毫不迟疑地用力拍打翅膀追上，来到鹅群的二三梯队位置，这里上升气流最强，也是气压相对较低的区域，最有利于飞行。灰鹅没有空回顾，去看自己的老朋友。他的羽翼刚刚丰满，这是他第一次迁徙，是他融入这个种群的好机会。他的亲鸟已经不在了，没有亲鸟在他旁边护卫，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蹭在有利位置，提高自己首次迁徙的成功率。他即将要打一场硬仗，冲向九千米高空，迁徙五千米之远。他紧紧盯着前排的领头鸟，眼中充满热忱，终有一天，他灰鹅，也会长得很强壮，他也要做鹅群的开路者，直接对抗最强的空气阻力，破开高压气流，领导整个鹅群圆满地完成迁徙。
眼见最后一只鹅也飞到空中，李鹅还在拼命追逐着。然而他的翅膀仿佛漏风，根本无法将他托起。这样的结果，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还是拼命扇动翅膀，坠在天鹅群之后。
天鹅群集体悬在空中，离大水塘越来越远了。李鹅与天鹅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水塘中的李鹅，翅膀终于不再扇动，缓缓垂落了下去。
他茫然四顾，一时失去了方向。
此时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鹅生目标从“寻找母鹅”变成了“学会飞行”。
今年的他无法飞行，那就明年。
李鹅望着天空，直到天鹅群化成天际模糊不清的黑点，他转身，回到自己常待的草窝。
……
天气越来越冷了，李鹅为了寻找食物，游得越来越远。
他离开了这处水塘，继续往南。
天上行不通，那就走水路。
李鹅孤独地前行，这一走，就是一冬。
当春天再次来临，李鹅满一岁了。他身躯更加壮实，却也清瘦。他的眼神里增添了风霜的痕迹。
“天地之大，吾谁与共？”
李鹅发出如上感慨，然后他摆出一个奔跑的架势，翅膀就位，开始狂奔。
这是一处小山崖，高度仅有五米左右。
李鹅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奔至悬崖边沿，然后他凌空一跃，尽最大努力展开双翼，滑向空中。
他依然不能起飞，但在他不断地努力之下，他已经略微可以滑翔着安稳落在水面上了。从一米高到三米高，再到现在的五米高，他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在空中摆各种姿势了。
这处小山崖就像为李鹅量身定做的一样，由于水位的下降，不断地升高着高度。它的形状是一个龟状平台，有四个斜面可以攀爬，就像龟的四只脚。上方是圆弧形的台面，前方则有一个探出去的柱形台子，正悬在湖面上方，像一只乌龟伸着脖子，非常适合用来跳水。
就为了这个台子，李鹅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他玩得很开心。他想着，等到水位降到无法再跳水，他就再次启程，继续向南。
这一天，李鹅吃饱喝足，又游了半天水，再次起了兴致，于是又爬到龟台上，练起飞翔。最近他有点飞行上瘾，一天恨不得上去飞八遍。他喜爱在空中没着没落的感觉，他喜欢在空中摆出旋转、翻折、舞动双翅等各种姿势，主打一个优雅逍遥。
这次李鹅却没有助跑，而是站在最边缘处，摩拳擦掌，蹦蹦跳跳，吼吼哈嘿的。
就在李鹅跳得欢时，脚下一震，这龟台竟然开始晃动了。
李鹅还是头一次见到它动，他有些不知所措。眼见这台子地震一样动荡不休，李鹅扇动翅膀，匆忙跳进水里。
耳中被扇翅声填满，直到李鹅落到水面，这才有空回身去看。
这一看，可受惊不小。
李鹅蓦然发现，那圆柱形台子上，竟然多出了一对眼睛。
此时那眼睛像是有点睁不开一般，略微眯缝着，那柱子前端也裂出一条缝隙，里面沉闷地溢出一声叹息。
“歹……势……天天踩我头，天天踩，我忍你很久了……”
李鹅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龟形台子，竟然不是“像”龟形，而是他本来就是一只龟。
谁家好龟没事一动不动地趴在水边啊？还长这老大，跟座小山似的，他是成精了吗？
巨龟张大巨嘴，发出一声长啸，其身形地动山摇地摇晃着，头部如山一样开始倾倒，方向正是李鹅所在。
李鹅一惊，心想这龟沉睡这么久，肯定很饿吧？莫不是就要拿我打牙祭？
李鹅浑身羽毛齐齐一奓，连滚带爬开始逃奔。
身后传来巨大的朗朗笑声。“哈哈，吓死你！”
李鹅像颗羽毛球一样在水面弹了几弹，停住了。他小心翼翼回身遥望，巨龟拢着四肢，原地蹦了两蹦，溅起的水花好像巨浪，轰轰之声如山洪暴发，向四面八方奔腾。那龟像是在活动腿脚，蹦完之后略略一顿，便拽起脚步，速度极快地朝着李鹅的方向破水而来。
这可把李鹅吓坏了，他一时不知该上天还是下海，脑袋忙乱地张望一圈，脚掌胡乱地摆了两摆，就是这么两秒的功夫，巨龟竟已到得眼前来，一口叼住李鹅，将他抛绣球一样抛到空中。
“我叫你飞，叫你飞。这回叫你飞个够！”巨龟仰头高呼，再次朝着李鹅下落地点奔去。
李鹅于是一次次地被捕捉，被抛掷。他的小小鹅脑差点被摇散黄了。然而在这迷幻的飞行之中，李鹅忽然悟了他迷恋飞行的原因。
小时候，他的五只鹅妈曾经也这样的抛掷过他。
李鹅在这抛掷中，缓缓滚落两行热泪。
那是思怀的、孤寂的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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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巨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