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间八点零五分。
手机屏幕在羽绒服袖口亮起幽蓝的光,姜柔看了眼时间便摁灭,迈步走进便利店,带入一阵刺骨的风。
深冬的夜晚寒气逼人,一进室内,热意裹着关东煮的香味扑面而来,灯光从天花板垂落,刺得她眯起双眼。
不知谁的手机正在外放社会新闻,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发现第三名受害者,警方已成立专案组,并初步认定系同一嫌疑人所为……”
太冷了。姜柔把冻僵的脸往围巾里缩,打算和往常一样,挑些糖果和熟食。
这本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直到一声咒骂猛然爆发——
“操!老子不是要蓝莓味吗?怎么给我草莓的?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
这声响太凶太狠,姜柔被吓了一跳,循着声,看见收银台前的几道人影。
清一色高高壮壮,穿深黑皮夹克,是经常在这条街游荡的混混。
与之对峙的,是个身着便利店工作服的男青年。
他过于瘦削,站在混混们高大的影子里,像被一群鬣狗围猎的羚羊。
店员说:“您要的就是草莓味口香糖。”
音量不大,四平八稳的,不带半点起伏。
他难道不害怕吗?
姜柔想,那几个家伙凶神恶煞,很明显在故意找茬。
这不是她第一次撞见类似的事。
自从一周前在附近的写字楼里报了素描补习班,姜柔几乎每晚都来这家便利店。店员是个清秀的年轻人,沉默寡言,苍白消瘦,除了必要的沟通,从不与顾客多说一句话。
混混们大概咬定了他不会反抗,隔三差五出现在这里,要么对他冷嘲热讽,要么把袋装泡面捏得稀碎,然后嘻嘻哈哈走开。
一来二去,连姜柔都眼熟他们了。
店员冷淡的反应显然没让混混满意,为首的黄毛龇牙扬起拳头,还没往前挥,被身旁的小弟按住胳膊,朝门口示了下意。
是提醒他有人来了的意思。
因此很不幸地,门边的姜柔与黄毛对上视线。
她肉眼可见地瑟缩一下,迅速低头,唯恐引火烧身。
外人的闯入破坏了欺凌的乐趣,混混们识趣地没惹麻烦,离开前,朝店员竖起挑衅的中指。
姜柔与他们擦身而过,下意识往墙边靠拢几步,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穿皮夹克的黑色身影齐齐离去,便利店内重归寂静。
几秒钟后,那则新闻开始新一轮的播报:“据悉,受害者皆为二十至三十岁女性,生前遭到长达十五天的囚禁,后被残忍杀害……”
店员默不作声,关掉他手机里的短视频。
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身为一个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姜柔最好的选择是置身事外。
她做好了绝不插手的打算,自顾自挑完购物清单上的一切,走到收银台前,动作却顿住了。
一碗泡面被人打翻,浑浊的汤汁泼满台面,店员正用抹布一点点擦拭,宽大的袖口下露出嶙峋腕骨,和几道类似烫伤的陈年疤痕。
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人类本能的同理心压过了冷漠。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冲动,姜柔主动开口:“是那些人弄泼的?要我帮忙吗?”
听见她的声音,店员掀起眼皮。
直到这时,姜柔才发现他的眼珠极黑,在灯下,泛起玻璃珠色的冷光。
“不用。”
他直起身,露出袖子上湿漉漉的污渍,似乎不太习惯与人交流,停了片刻,才补上剩余的两个字:“谢谢。”
对方的态度不算糟,给了姜柔说下去的勇气:“他们经常来闹事,对吧?我见过两三回。”
“嗯。”
“不能让店长来处理吗?或是报警。”
在她的注视下,店员擦净汤水放下抹布,表情是近乎柔软的无奈:“店长管不了,报警也没用——这事太小了。”
几个捏扁的饭团、几袋碎掉的泡面、几句造不成实质伤害的恐吓,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除了被恶意羞辱的他。
哪怕是有心帮他的姜柔,也想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法。
她能做的,只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巾,递给满手脏污的店员:“你擦擦手吧。”
店员没立即接下。
也许是错觉,在姜柔低头去看他指尖污渍的间隙,有道目光扫过她脸庞,悄无声息,转瞬即逝,像被微风拂动的蛛丝。
等她抬眼,收银台后的青年已经接过纸巾,嗓音温和又腼腆,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温度:“谢谢。”
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睫毛低低垂落,没头没尾地问:“今天也要买熟食吗?”
姜柔愣住了。
她下素描课后正值晚饭时间,五次里三次来便利店,都要带走一碗热腾腾的食物和几袋糖果。
“这几天,你常来。”
她的怔忪让对方更加局促,店员的耳根隐隐泛红:“我有印象。”
姜柔眼底漫上笑意:“你记得我啊。”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就是这样简单直白,哪怕一分钟前还是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一旦有了交汇,就延展出无穷尽的相交的可能。
“要两根照烧脆骨丸。”
姜柔把大包小包的零食放上收银台:“我在隔壁的楼里上兴趣班,以后应该常来买东西——冬天得吃点儿暖和的。”
她话一转:“我叫姜柔。”
没料到她会自报名姓,这一次,店员的沉默持续更久,可惜他低着头,姜柔无法窥探那双眼里藏匿的情绪,只听他答道:“李怀舟。”
李怀舟。
她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看他一个个扫过商品条形码,每日鲜奶、黄瓜味薯片、可乐软糖……
“对了。”
姜柔问:“店里卖防身的刀吗?”
“刀?”
“最近的连环杀人案,你听说过吧?”
这个话题自带低气压,姜柔收敛了笑:“就是我进店时,你手机里提到的那件事。”
她在提问前就知道答案,李怀舟的回答必然是“听过”。
整座江城,没人不知道那桩轰动全国的大案。
第一起凶杀,发生在两个多月前。
死者是个父母双亡的大学生,因长时间失联,朋友及时报了警,失踪十五天后,她的遗体在河边被发现。
据报道,死者浑身上下布满绑缚、磕碰、殴打的痕迹,应是遭到监禁后被杀害,抛尸于野外。
警方最初的调查方向集中在仇杀情杀,直到第二名死者被找到,以同样残忍的手法。
前不久,出现了第三名被害人。
毋庸置疑,这是一起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案。
“受害者全是二十多岁的女人。”
回想这几天看过的新闻,姜柔用力裹紧外套,试图汲取虚无缥缈的安全感:“真吓人……我听说,她们要么是学生,要么是文员,平时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凶手专挑这类女人下手。”
她皱起眉:“变态。”
“是该小心。”
李怀舟看一眼门外的天色,转而望向她:“店里不卖管制刀具。天黑了,你尽量走有人有路灯的地方。”
不怪姜柔警惕,她的长相和气质,完全符合被害者的特征。
她面容秀气,个子不高,及肩黑发柔顺披散,浅色羽绒服里搭了条毛衣裙,学院风格的皮质双肩包一丝不苟背在身后。
毫无攻击性,掺杂三分书卷气,像根纤细的青竹。
对手持凶器的屠夫而言,折断一根竹子,实在轻而易举。
李怀舟问:“你家离这里远吗?”
“我读大四,住在学校宿舍。”
姜柔说:“江大,离这儿五站地铁,不算远。”
李怀舟“嗯”了声,把购物袋和脆骨丸一起递给她:“注意安全。”
“谢谢。”
姜柔抬手去接,拇指微微后移,只握住其中一根。
她之前始终垂着头,这时仰起脖子,围巾滑落,露出上扬的嘴唇,一双眼睛带了笑,像骤然点亮的星。
关东煮的汤锅咕嘟作响,热气蒸腾,在两人之间拉起雾帘。
姜柔说:“一根我的,一根你的。拿着吧,别因为那群人坏了心情。”
一份没有预兆的善意,成为今夜对话的尾声。
李怀舟本能推拒:“不用,我……”
没等他说完,姜柔已后退两步。
“我走啦。”
塑料袋被轻盈提起,姜柔转身离去,感应门自动打开,几片细雪落在她发梢。
她挥挥手:“再见。”
姜柔没多停留,只剩李怀舟独自立在原地,握着那根竹签。
他没出声也没动,就这样看了半分多钟,在脆骨丸彻底冷掉之前,张口咬下一颗。
咀嚼声几不可闻,便利店里静得过分。
没了陪在身边说话的人,理应做点什么,用来填补漫长的寂静。
于是手机被重新打开,屏幕上停留的,仍是有关凶杀案的新闻。
李怀舟凝望静止的画面,按下播放键。
“凶手控制欲极强,有一定暴力倾向。”
视频里,主持人面色冷肃:“被害者均有贴身物品遗失,疑似被凶手保存。李教授,这种特定物的收集,是否具有仪式性?”
主持人身侧,刑侦顾问作答:“在以往的不少案件里,犯人行凶后,会留下被害者的器官或物品,用于收藏留念。”
“到目前为止,已有三人被害。”
血腥的现场照片被马赛克模糊成暗红色块,主持人道:“请您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为我们进行分析。”
“首先,凶手的犯罪手段极端残忍,对被害者的长期虐待,带有强烈的情绪宣泄倾向。”
两道交替的声线穿透手机扬声器,在冬夜里,竟也显出机械般的冷意。
李怀舟从头到尾认真在听,单手揣进外套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得困了,他打一个哈欠。
“至于留下被害者的贴身物品——”
“打个比方,就像猎人在家悬挂兽首标本,在凶手看来,这也是一种‘战利品’,能为其带来心理上的满足。”
“通过它们,凶手获得掌控权和支配感,比如第一名被害者的手串和钱包,第二名被害者的珍珠项链……”
夜色沉甸甸下坠,窗外冬风的呜咽仍未止歇,李怀舟咽下脆骨丸的最后一块碎肉,无声笑起来。
视频结束,他的右手从口袋抽离,带出玉石碰撞般的脆响。
李怀舟手中,静静躺着一串护身符手链。
珠串晶莹,中央是枚刻有“平安”的玉牌,精致小巧,温润剔透——
前提是,忽略玉牌上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24小时内,评论区都发红包~身体太差了一直生病,只能先写写小短篇T T,这篇定位是女性向悬疑,不是爱情哦!一共十几万字,全文免费,谢谢大家支持冷门题材[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姜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