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难言越界

磐石只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玉君子依旧没有抬头,手却精准地捉住了他的衣摆。

磐石收回脚步,清清嗓子,不太自在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人回答,只有磐石的衣摆被死死攥住,走廊里安静得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到。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不会选择在今晚走过这条通道。

他就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傀儡,可他偏偏不擅长安慰人。

要是尘夙或者墨月在这里就好了……

主人为什么不在制作的时候把一些体贴和能说会道放在他身上?

哦不,主人走一步算十步,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这一定是他深思熟虑下的安排,不是浅薄如他可以妄自揣测的。

他憋了半天,实在是委婉不出来,直白地道:“她不是你一个人的主人。既然你要让她坐在寒荒庐庐主的位子上,她手上就注定会有我们,有成千上百的战斗傀儡,以及更多的人类子民。如果连这都没有想好的话,你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坐上去。”

“难道我现在杀了她,你会同意?”玉君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埋在胳膊里,闷闷的。

“杀了她?”磐石突然笑了,阴影笼罩住蜷缩的傀儡,阴沉沉地道,“要是敢毁坏主人周全完美的安排,你最好连我一起毁掉。”

“那不就完了。”

“谁让你等到了我和蝶叶舞都出来,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磐石神情冷峻,抱臂俯视着他,尖锐地指出事实,“你本来是有机会的。”

“是,我有机会的。”他轻笑了一声,揉了揉脸,抬起头来。

磐石对上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微微一愣。这个总是将心思妥帖折叠的末子,此时眸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像被暴风雪撕开伪装的冰湖,眼角微微泛红,透着几许疲惫和……后悔。

“我本该在初见时就拧断她脖子。”玉君子指尖陷入掌心,“真的,我那两年想了很多。他当时说,当有人再次来到这座城堡时,那人将会是我们的新主人,而我想来想去,得到的结论是,我要杀了下一个让我现形的人,无论那人是谁。可她选中我的那一刻……”

女子颤抖而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本体,绝望的情绪和对玉的喜爱同时涌入,握紧它就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于是滔天的杀意瞬间被融化,只剩下被人选中的雀跃。

玉君子惨然一笑。

连他自己都觉得天真而荒谬。

“主人给了我很多意外,她……很胆小,又很聪明,直觉也不错,总是在危险的边缘有意无意地巧妙躲开陷阱,抓住任何线索都会迅速地顺藤摸瓜,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总忍不住去给她更多,看看她能否给我更多的意外,更多的惊喜……

“我和你一样是傀儡,我知道我们生来渴求唯一,却也不可能是哪个人类的唯一。既然如此,我只要成为她最看重的傀儡,这就够了。”

“你这个时候倒是很懂事。我没少听说你到处吃醋,甚至连十七和老幺都要看你眼色,原来这全都是你装的?”磐石没忍住,讽刺道。

“一码归一码。”玉君子微微一笑,抬起下巴,玩笑道,“这能让她多看我一眼,何乐而不为。”

磐石瞳孔骤缩,却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

此刻他眼中翻涌的,究竟是傀儡的执念,还是如同人类般的贪嗔痴妄?

这二者看似相同,却如被一条无法跨越的湍流分隔开,一端是命运,一端是错误。

“……这一切原本都是可控的。”玉君子自顾自地说道,目光下垂,落在向下交叉的修长双手上,玉一样的手指微用力搭在白皙的骨节上,“我注定需要一个把我放在第一的主人,但这个主人不一定是她——本该如此才对。”

“这只不过是个愚蠢的错觉。”磐石审视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到冷酷。

——这才该是傀儡的本质,除了对自己的主人,不会对任何事物动摇,观察世事的眼光与他们挥出去的剑一样的锐利逼人、削金断铁。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竭力让自己冷静,他在试图拉住这个激烈又极端的末子,让他回到湍流的这一边,和他们站在安全的地方。

“如果这是我能决定的,从一开始就不会产生这样’愚蠢的错觉’。”玉君子手托住半边脸颊,浅浅一笑,如月色照过清澈河流,悄悄然的静谧有一层执着的哀色。

磐石的声音似是警告,似是劝诫:“你太年轻了,人类的□□在拖累你。你别忘了,你只一块石头,这具躯体不过是为了寄托灵魂而幻化的凡躯,你拥有的情绪也只是被模拟的幻觉。”

“如果你我仅只是石头,我们现在的对话又算是什么呢?还是说,磐石,你也和我一样陷入了’被模拟的幻觉’?”玉君子眉头一挑,嘴角挑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磐石与他目光相触,声音冷而硬:“我只是为了替主人扫平障碍。”

目光交锋片刻,玉君子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重新蜷缩了起来。

磐石嘴唇微动,像拔河时对手突然松手般狼狈。他没话找话般地道:“既然介意,为何不进去?”

玉君子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像是被夏日晒蔫了的植物,闷闷地说道:“这是蝶叶舞的时间。”

磐石愣住,而后真心实意地笑了,心中刚刚纠缠成一团的烦闷情绪忽然烟消云散,他膝盖点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姿势看起来有几分熟练,他曾见到主人对着尘夙做过。

***

恼人的晨光刺在脸上,苏静尚在昏睡,朦胧间想翻身,却发现四肢被禁锢,意识不由逐渐清醒。背后传来轻拍,头顶响起带着低沉绮丽的低语:“还早……再睡会儿……”

苏静浑身一抖,睡意全消。睁眼竟是蝶叶舞敞开的华丽睡袍里,荔枝般晶莹的肌肤近在咫尺。

“什、什、什么情况?!”连一贯冷静的她都结巴了。

她昨晚……昨晚在干什么来着?

她拖着疲惫身躯,冒雪寻回蝶叶舞,和她缔结誓约,又去安抚玉君子,修补本体……桩桩件件正正经经,究竟哪件事会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苏静梳理了一遍情况,更加混乱了。

“哎呀,主人好过分……”蝶叶舞突然掩面哀泣,如被负心人所伤,哭声凄绝,”昨夜明明是您先投怀送抱,死死缠着我不放。我勉为其难收留您,今早却翻脸不认人……”

苏静努力在桎梏之下推拒,手掌却触到蝶叶舞腰腹——坚硬如铁的肌肉线条让她瞬间震惊。这妖艳魅惑的傀儡竟一点赘肉都没有,全是肌肉……全是肌肉!她明明没看到她怎么锻炼,这就是傀儡自带的天赋吗?那她是不是吃再多也不会胖???

随着她好奇的乱摸,指尖下的肌肉突然绷紧。蝶叶舞手臂一收,将她箍得更近。

“主人想摸哪里都可以……”蝶叶舞低哑的嗓音像是涂了一层蜜,甜美诱惑。

苏静耳根唰的发烫,但也回忆起了自己摸她……啊不对,是推她,使劲推她的目的,稳住声音冷冷说道:“放开。”

“呜呜呜,你昨天那么热情……”

“热情个鬼!我既没喝酒也对女人没兴趣。”苏静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步调,冷笑一声,说道,“左右不过是我修补你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快起开,别演了。”

“哎呀,暴露了吗?”蝶叶舞收起了哭腔,有些可惜,转眼又眉梢带笑,眼波婉转,饶有兴趣地说道,“那若我是男子,主人就有兴趣了?”

她情意绵绵地说道:“若是为了主人,我愿意变成男子,自荐枕席……”

“——订正,我对任何傀儡都没有兴趣……这不是重点。”苏静拧她腰腹,反被坚硬肌肉硌得手疼。若无其事地收回发疼的手,她苦大仇深地说继续道,“重点是你再不松手,麻烦的家伙就要……”

话音未落,门已猛地被打开。两人同时扭头,只见玉君子灿烂到刺眼的笑容。

苏静冷汗唰的下来了。

“呀,玉君…”

苏静一把捂住蝶叶舞的嘴:“住口!”

凶狠的样子引得蝶叶舞一阵发笑,掌心被她的吐息撩得发痒。

可这显然于事无补,玉君子顶着那张华光绚烂的玉容一步步走了过来,笑容灿烂得似要把她的眼睛刺瞎,身后载着一整个冬天份的黑云,苏静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

“主人,可以和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柔柔的,似是要将他们两个一并咬得血肉横飞的声音,阴森森地由上而下笼罩了下来。

苏静只觉得头皮发麻:“蝶叶舞是个女子……”

“……这和性别有关吗,主人?”瞥了笑吟吟的蝶叶舞一眼,玉君子温声说道,眼神冷若冰霜,大步走过去,把依旧黏在苏静身边的蝶叶舞狠狠扯开,他拢了拢苏静松散的衣襟。

苏静颓然闭上了嘴。

确实,对于傀儡来说,自己的主人被别的傀儡霸占了才是问题,想以性别为理由逃避是毫无意义的。

“顺便一提,主人或许忘记了寒荒庐的来历——你不会指望一个由强盗、海盗、犯人组成的社会里,会有人在乎性别这种区区小事吧?”玉君子淡淡补充着,“过来,主人,我给你梳头发,我们好好聊一聊……我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呢。”

被彻底堵死了所有的反驳,苏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毫无抵抗地被玉君子磋磨了几个小时,来不及多休息就被磐石一脸冷漠地“请”去工作的苏静只觉得眼冒金星,暗自发誓没事的时候绝不要再惹怒玉君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个傀儡们又有哪个是可以惹的?

苏静数着这群难缠的傀儡,笔尖一顿,幽幽叹气。

“手别停。”磐石严厉的指责立刻飞来,“下午领主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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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之主是被绑架来的
连载中浮世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