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归巢之毒

“我吩咐过他不要让主人一个人,这才放心离开书房的,他既然做不到,就要有相应的惩罚。”玉君子一笑。

“庐主身系一城安危,你在,我们才在,不得不慎重。既然无法对擅自一人出行的庐主做出惩罚,我们也只能对十七进行处罚了。”磐石接着说道。

“够了!”

这俩人哪里是在惩罚十七,这是在针对她呢。

苏静听得火都上来了,却被蝶叶舞的重量压得气势全无。这该死的傀儡还在她耳边轻笑:“主人真厉害呢……连磐石都学会’关心’人了。”

苏静狠狠瞪了她一眼。

“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主人也过得很好嘛。”蝶叶舞不以为意,与她亲昵地咬耳朵,“玉君子就算了,连磐石都被你驯服了,真不愧是我的主人啊。”

她说得极轻,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耳畔,苏静一个激灵,猛地一推——没推动,她手腕都要断了,蝶叶舞却自巍然不动,脸上还泛着笑容。

“砰!”

忽然身上一轻,重物相撞声伴随着磐石的怒吼:“玉君子你提前说一声会死吗?”

蝶叶舞被磐石半扶半抱,脸色差得像是风一吹就会碎,却吃吃地笑。

哇哦,玉君子那么粗暴地丢开蝶叶舞,磐石胸口一定被撞得很痛。

还有蝶叶舞,你在那里笑什么笑,你是个重病患者唉!!

“抱歉,下次一定。”

偏偏玉君子语气悠然自在,一点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把她往屋里带。苏静不由伸出手拽着玉君子的袖子,光滑的面料触手冰凉。

“嗯?”玉君子唇边带着笑,低头温柔地看她。

苏静心里一滞,不知自己又触到了他哪根神经,心念一转,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走慢一点。”

“不想回城堡?”玉君子笑吟吟地问道,烛火在那双黑眸里投下诡谲幽暗的光。

“是我跟不上。”苏静坦然说道,故意伸手比了比他们的个子,抱怨道,“你的前主人把你捏得那么高干什么。”

玉君子愣了愣,突然笑了,浑身的寒意消散了些许。他空着的手取出本体白玉递来:“那主人削矮些?”

走进了城堡之中,烛火通明,寒意锐减。苏静摩挲着温润玉石,苦笑一声,心头微涩。刚听完蝶叶舞的往事,此刻再看玉君子献宝般的举动,她没法把这句话当做是玩笑。

递在她手上的,是如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执念,她终究没把它还回去,只握在了掌心中。

***

烛火摇曳中,苏静的指尖微微发颤,额头上泛着汗水,呼吸都被不自觉地放得极轻。

修补蝶叶舞的过程比之前两次都要来得艰难。

蝶叶舞的本体玉石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蛛网,那些交织的绯色与黑色魂线让她想起被暴力撕碎又勉强拼合的古董瓷器。

与其说是这些灵魂丝线在本体上穿插而过,不如说是她的本体由碎石组成,被一张紧密的双色网兜住,这才不至于松散碎裂。

可现在,因为受伤过重,玉石碎了,网也破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令人心惊胆战。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挖出自己的灵魂去填充修补。

“轻点啊主人~”偏偏蝶叶舞本人毫无自觉,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可不想没死在夕阳山的手里,却死在自己家里。”

苏静咬牙:“如果我不小心缝错了,那都是你活该。”

“真凶啊。”蝶叶舞笑眯眯地感慨。

她忍不住抬头瞪去,只见那家伙优哉游哉地吃着寒荒庐极为珍贵的水果,汁水沾湿嘴唇,一副戏谑自在的模样,可灵魂契约传来的愉悦感却如温泉般咕嘟冒泡。

——她是真的搞不清楚这些傀儡愉悦的点,真的。

她咬牙切齿地继续穿针引线。蝶叶舞的本体上那些黑色魂线,一定来自她的第一个主人,龙挚泉。

从星罗密布的伤痕中,她无法想象眼前的傀儡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折磨,更不懂她为什么能一直在笑。

苹果的汁水在舌尖溅起,甜得发腻。

蝶叶舞眯起眼睛,看着烛光下苏静紧锁的眉头——那专注的模样,仿佛世间只剩手中这块残破的玉石值得凝视。

指尖传来的魂力如蜜流淌,每一针都带着主人特有的温度,蝶叶舞不得不狠狠咬一口苹果,才能抑制战栗。太奢侈了,这样毫无保留的关注,这样浓郁的魂力浇灌……无论是哪个傀儡师,他们的注意力都不会仅给一个傀儡——只除了此刻。

没有任何一个傀儡能够抵抗独占欲被这样完整地满足的幸福,即使是以蝶叶舞的老练,也需要用玩世不恭去掩饰些微的紧张和强烈的喜悦。

“再笑就自己缝。”苏静突然头也不抬地说道,鼻尖还挂着汗珠。

蝶叶舞舔掉指尖的汁水,笑意更甚。她当然知道主人察觉到了什么——那通过契约传来的、近乎羞耻的餍足感,既不可能掩饰,她也没想着要去掩饰。

回想起苏静略带无语的眼神,蝶叶舞又克制不住地吃吃笑了起来。

窗外风雪呜咽,而这一室烛光里,她终于又尝到了被全心全意注视的滋味。

看着主人全神贯注地缝补自己,蝶叶舞将手里的葡萄放进口中,缓缓咀嚼,感受着甜美的汁液在口中迸溅,脸上笑意不由更浓。她用旁边小桌上的布擦拭手上的水痕,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对于傀儡来说,修补本体的时间弥足珍贵。

傀儡师的关注注定不会只投注在一个傀儡身上,可只有此时此刻,主人全部的灵魂都会灌注在它的本体,全部的视线都会凝聚在它身上,沐浴在浓郁醇厚的灵魂之力与倾尽全力的关注之下的感受会令傀儡陶醉,即使是以蝶叶舞的老练也需要用玩世不恭去掩饰些微的紧张和强烈的喜悦。

尽管如此,蝶叶舞还是从苏静的神情中知道她窥探到了她的情绪。

回想起苏静略带无语的眼神,蝶叶舞又克制不住地吃吃笑了起来。

只是短短一阵子没在身边,她对灵魂之力的运用便纯熟了许多,也不知到底是谁教的……她又咬了一口苹果,转念一想,以玉君子的患得患失,恐怕不会主动教授她,那就是磐石了。

能够打动那块顽固的臭石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掌控傀儡的心呢……

蝶叶舞唇角的笑意未褪,眼底的绯色却骤然暗沉。她将那些危险的记忆压入意识最深处,如同把染血的匕首沉入寒潭。

——但潭水越来越浅了。

苏静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她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将细枝末节尽收眼底又紧存在内心深处,那双眼睛扫过时,蝶叶舞总错觉自己的秘密正被一寸寸剥开。

这位新城主不比她过往的主人缺少敏锐,可不同于前任主人暴君般的掌控,生于和平中的她手段更加温和、正派,少了些决绝冰冷,多了些迟疑宽容。

这便给了蝶叶舞躲闪的余地。或许苏静终会察觉,也或许,在那之前,蝶叶舞自己就撑不住,将自己紧缩在内心的秘密倾斜而出。

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被墨月无情地劈碎吧。

蝶叶舞笑吟吟地想着,映着苏静身影的绯眸闪烁着妖艳的暗芒,那究竟是过于沉醉的幸福,还是伺机而动的冰冷,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有潜藏的毁灭欲是真实的。

感受着熟悉的绯色灵魂以略显陌生的针脚静静填充缺口,蝶叶舞缓缓地、满足地叹了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

磐石的脚重重踩在石阶上,回声如同敲击棺木。这座被傀儡填满的巍峨城堡,竟比真正的坟墓还要寂静——讽刺的是,斩杀冷松的战斗是近日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人类总是绷紧的身影,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暗自为她可怜,同时也在思索,她的运气究竟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世上人类千千万万,怎么偏偏她这么倒……咳,光荣,被选来这里?

而她也是的,这么多傀儡本体摆在眼前,挑谁不好,她偏偏挑了最危险的那个,能够活到把磐石唤醒简直就是个奇迹了。

可真要说她运气不好吧,她又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活了下来,甚至让那块濒临破碎的玉重新焕发光泽。

磐石想了想,最后归于苏静运气不好,但主人眼光甚好,两相抵消了。

嗯,这很合理。

窗外传来风雪敲击窗户的声音。今夜天气格外的差,哪怕护城结界过滤掉了大半寒冷,窗缝里呜呜的风依旧似是哀笛,幽幽怨怨。

明日,寒荒庐各地负责人将至,或许能够打破这种不自然的死寂。尽管他是个傀儡……不,正因为他是傀儡,所以他更清楚的知道,一个人类仅在傀儡的环绕下生活,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主人当时选择抛下他们,虽说理由仍不明确,可他认为一定有一部分是因为尘夙离开了城堡,他周围只剩下了他们。

磐石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在保证主人的利益的前提下,他愿意她活得自在些,别再那么倒霉下去了。

他边在脑袋里盘算着明日各领主的会面安排,边巡视着城堡的各个房间。

平日里的打扫维护都是战斗傀儡负责,可它们只能一丝不苟地完成指令。从以前开始,管理城堡就一直是作为大管家的磐石的工作。

忽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走廊上蜷缩着的一团傀儡,熟悉的雪衣托在地上,像是颓败的花瓣。他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想到了这衣服洗起来要有多麻烦。

他瞥了眼他身后的门,认出那是蝶叶舞的房间,从里面还能感受到苏静释放出来的庞大的灵魂之力,鲜艳激烈、亮如光昼。

他暗叹一口气,故意加重了脚步,走到了玉君子边上。

玉君子依旧把头埋在胳膊里,墙壁上的光让黑发反射出幽幽的光芒,高挺修长的身子这么一团起来,就显得可怜巴巴的,像个淋了雨的孩子,无害又落魄。

磐石目不斜视地路过。

——谁要是信他无害就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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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之主是被绑架来的
连载中浮世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