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刚才算账的先生,四五十岁的年纪,有些许干瘦,眼底是满满的精明。
门关上,算账先生就单膝跪了下去:“拜见楼主。”
此人名唤陶启,是纳百楼三大堂主之一,擅长以细小踪迹寻物,也是落云生的亲信。
当步惊堂上位后,陶启见落云生有拱手相让纳百楼之势,于是不再反抗,自请来这客栈当个算账先生,步惊堂见人如此,终是没赶尽杀绝。
刚才听见落云生的声音陶启都以为是幻觉,不过虽然样子不一样,他很确定这就是楼主!
“起来吧。”
陶启起身,掩下激动:“楼主,您可还好?”
君非道:“无事。”
陶启知道落云生不会多言,道:“楼主此番回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是夺回楼主之位,陶启相信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步惊堂可在楼内?”
“回楼主,他不在,听说三日后才会回来。”虽然离开纳百楼,但是陶启的消息依旧灵通。
“一会儿去纳百楼。”
陶启眼睛一亮:“楼主可需要些什么?”莫不是楼主打算反击了?
君非看着人激动的样子,道:“所有人无令不得擅自行动。”
陶启一听就明白人另有打算:“是。”眼底还是有点遗憾的,若是楼主愿意,他能马上传令其他人待命。
七弦道:“爹爹,要不要恢复身份?”声音清脆,倒有点雌雄莫辨。
陶启偷偷瞄了一眼七弦,看向君非:“楼主,这位是?”他怎么不知道楼主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君非看着七弦乐在其中的样子,道:“我的义子,落七,落九。”
七弦甜美一笑,对人挥了挥手。九隐高冷地点了一下头。
陶启可没听错一个错,义子?男的?那这副打扮是……实在难辨雌雄。
不管如何,陶启还是做足了礼节,抬手抱拳:“见过两位公子。”
九隐看向陶启:“劳烦备一套男装来。”他依旧不能适应现在的衣服,裙带行动间未免有几分碍事。
陶启笑道:“不麻烦,公子稍等。”
“两套。”
君非需要恢复原本面目。
陶启立刻应声:“属下这就去准备。”
在人走后,七弦在小榻上坐了下来,姿态放松,翘起了腿晃悠:“爹爹,你这属下还挺稳重的。”
起码对于自己和爹爹的关系没有失态。
君非点头:“他本事不错,算是落云生最为信任的人。”
“落云生的确有令人追随的魅力。”七弦感叹了一句。
武力强大,正直,有自己原则,虽然固执狠厉,但待身边人也不错,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位不错的选择。
正感慨着,七弦就见九隐解开了衣衫,声音一转,调笑道:“小九,现在就要宽衣解带?”
九隐拒绝与人交流,脱掉外衫,里面有一层间衣,也不算失礼。
君非看着粉衣娇俏的人:“真打算一直穿这个?”
七弦托腮,夹了嗓子:“不好看吗爹爹?”
九隐感到了心里一阵腻歪,大步走向了隔间。
君非眼神复杂:“好看。”别人是受刺激性情大变,小七倒是没有征兆,玩心一直挺重。
七弦笑倒在了榻上:“爹爹,你要是看中谁的宝贝,我就嫁过去,暗中夺财,做的天衣无缝的话谁也发现不了!”
君非动作一顿,想起了川澄,语气一转:“怎么想到这个法子?”要是因为那个世界的事,君非觉得有必要给人纠正一下思想。
七弦啊了一声,随口道:“之前看到一个本子,主角凭借这个法子成为首富哎!我觉得可行。”
“男扮女装的法子?”君非觉得就算不是因为之前的事也需要纠正一下。
“这应该叫仙人跳。”七弦给君非纠正。
君非眼皮一跳,觉得自己教育又出了问题:“熄了你的心思。”
七弦不甘心:“我又不主动,别人要是见色起意,我一个弱女子自保肯定要的,这叫钓鱼执法,爹爹,这次可是武林世界哎,我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大侠呢!”
作为一个几百岁的大龄青年,七弦心里青春和热血一直都在。
君非揉了揉头:“你确定你这个行事风格能有个好名声?”
七弦嘻笑一声:“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玩,再说名声好坏没什么大的差别。”
话糙理不糙,君非无奈发现自己竟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爹爹你放心,以后你看谁不顺眼,我就去钓鱼!”七弦豪情万丈。
君非沉默,最后敷衍地应了一声。
下午,君非去了伪装,去了纳百楼。
纳百楼门口非常安静,有人来往,但脚步声几乎不可闻,进入楼内,君非能感受到数道视线。
环视四周,这一楼竟是有些空旷,除却柱子,不见桌椅板凳、更不见堂木招牌。
不到片刻,一位秀气的女子下了楼梯,走了过来,钗环轻响,眉目如画,开口声如莺歌:“陶大哥,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陶启露出了一个笑:“尚可,温闲,你今日怎么在这?可算稀罕。”
温闲,纳百楼三大堂主之一,远近闻名的美人,三丈白练使得出神入化,是唯一既在武字榜前十又在美人榜前十的人。
不过,很难见到,就算是见到,也多半遮面,这倒是更引得人探究。
温闲轻声一笑:“这不是知道你要来,特意等着。”
“看来今日出门前的喜鹊我给忽略了。”陶启不善言辞,但是一两句客套话还是说得的。
温闲眼神温柔:“我倒没忽略。”说着视线落到了身边的几人身上,道:“不知今日来此是为何事?这几位是?”目光落在带着幕笠的君非停顿了片刻。
君非没出声,七弦挥了挥手:“漂亮姐姐,能不能坐下来说呀?”
温闲被逗笑了,看着单纯的小姑娘:“想去哪里坐?”
七弦抬头,指了指上面:“最好的房间。”
温闲眼眸一转,看向陶启:“你哪里寻来的人?还挺大胆,长得也漂亮,卖与我不?”玩笑又不似玩笑。
这话使得几人都看向温闲,陶启脸色不变:“我可做不了主。”心里却是有点平衡,温闲也没看出落七的性别哈哈哈,看来不是自己眼力退步了!
温闲嘴角弯起,侧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如我们上去再商量商量,我可实在觉得这小姑娘好看。”
七弦闻言扭捏了一下,嗲声爹气道:“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君非已经习惯了七弦的性子,九隐习惯了但还是有点神色难言,陶启低下了头,不然面色就崩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人的步子比平常快了不少。
进到房内,门一关,更是安静。
七弦貌似害羞的往九隐身后躲了躲,九隐嫌弃地甩开了人,挪了一下板凳:“大人。”
君非坐下,温闲脸色一正单膝下跪:“拜见落公子。”
这一句落公子就代表着温闲是步惊堂那边的人。
心中虽然忐忑,但是温闲明白,落云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事前说明总比模模糊糊要得人喜欢。
君非摘下幕笠放在了桌上:“起来吧。”
温闲听见人平静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起身抬头,看着和印象中丝毫没有差别的脸,没什么重伤未愈的样子,心一松又提了起来,她现在已经察觉不到这人的功夫到什么程度了。
七弦看着人笑道:“漂亮姐姐怎么认出我爹爹的?”
温闲明白人口中的爹爹指的是谁后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咽了咽口水,低眼恭敬道:“公子之姿不敢忘。”
凡是温闲见过之人,必过目不忘,这是别人极少知道的,更何况是追随的人。
楼主怎么会有一个女儿?还是这么大一个女儿?温闲心里不断猜测却又一一推翻,说不通!
七弦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使得女生气质不再:“爹爹,她说话和她人一样漂亮。”
温闲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君非看着不慌不乱,进退得体的温闲,道:“给步惊堂发消息,我在此等他。”
温闲心中对一会儿就要刀剑并起的预想褪去了,有点诧异,这是要和谈?
“是,这就去,您稍等。”
陶启有些担忧:“楼主,是否要下令我们的人接应?”他知道纳百楼对这位的追捕,若是一个不甚,及早抽身也是好的。
君非抬手止了人的话:“不必。”
陶启心里叹了一口气,楼主比之前更冷淡了。
“陶叔,能出去转转吗?”七弦对纳百楼挺好奇的。
陶启心里又叹了口气:“公子,还是稍后吧。”这位公子与楼主倒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要不是楼主点头,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七弦遗憾只得又在房间里转了转,然后就发现机关,手里的卡扣按下,三寸的短箭唰一声射了出去,朝向君非的方向。
“楼主!”陶启下意识去护人,九隐袖中的石子甩了过去,拦下了三支,还有两支,君非猛地侧身避开了利器。
短箭如地三分,箭尾还颤了颤。
七弦尴尬地背起手:“爹爹,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就抬脚往人这边来,陶启额间的汗不停,急急出声:“别动!”
晚了,在七弦右脚落地的瞬间,九隐脚下的地板瞬间空了,还好九隐反应快,瞬间换了地方,还没落地,斜后方就甩出一长链。
九隐翻身躲了过去,铁链向陶启飞了过去,陶启不会武功,悬之又悬低身躲过,心跳直逼一百八。
君非随手拿起茶杯,掷了出去,哐当一身,铁链被嵌在了墙上,然后看向陶启:“可还有?”
陶启赶紧从地上起身,摇头:“没有了。”这只是个小房间,机关并不多。
君非看向七弦:“三天禁闭。”
七弦焉了:“我知道了。”
九隐插话:“大人,加上禁言三天比较好。”
七弦脸色一急:“不要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爹爹——”下一秒安静了。
七弦气得踹了一脚九隐。
陶启惊讶,这小公子还挺听话,说不让说话就不说话,不过——看着人追着人打,陶启觉得还是顽皮的。
酉时,太阳半落,天色开始朦胧。
房间内,君非倚在榻上看书,七弦神情不再低落,他发现另一个乐子,以纸代言数落九隐的不是,不仅可以解恨,还可以肉眼看到成果。
停下笔,看着手边的一摞纸,七弦觉得很有成就感。
九隐专心研究这个世界的医术,不与人计较。
外面风透过窗口吹了进来,三人同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进来。”
门被推开,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迈步进来,看着完好无损的人,步惊堂眼神复杂,不解、愤怒乃至……佩服,扪心自问,就算是他,在那种情势下也大概论没有生机。
这人不仅逃脱了追杀,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这里,站在自己面前,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门关上,步惊堂的思绪也断了,看着房间里陌生的女子和男子,想到属下说的事,步惊堂开了口:“你的一双儿女?”
不愧是能夺位的楼主的人,接受能力很强。
七弦脸色新奇,打量着人,浓眉大眼的,长了一张正派脸,看不出野心和手段还挺多。
君非闻言顿了一拍才出声:“是。”
九隐手上医书都不曾放下,只是抬眼看了看人,七弦倒是给人挥手打了个招呼,飞快写字然后举起手中的纸张,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你好呀!
步惊楼看着活泼的女子和沉默的男子,两人的面容和落云生的没有一点相像,嘴一秃噜话不过脑:“你什么时候生的?”
君非诧异地打量了一下人,小七小九外表再小也十七八岁,原主如今二十六,怎么可能是‘自己’亲生的?这人想什么呢?
对上君非得眼神,步惊堂也反应过来了,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应该不是人亲生的,只不过是看看人一把年纪弄出两个孩子是什么意思。
走到桌前,君非伸手示意:“步惊堂,坐下吧。”
步惊堂犹疑地盯着人,猜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说什么?”
没有挪步,步惊堂不相信这人。
君非不强求,看向人:“你的玉佩可在?”
这人没有说哪块玉佩,但步惊堂就是知道指的是哪块玉佩。
心里一紧,面上不显:“问这作甚么?与你何干?”
君非颔首:“有关,你的玉佩可是自小不离身,非他人所赠?”
“自是!”步惊堂冷冷出声,看着人话里有话的样子:“落云生,不要打哑谜。”
君非如人所愿:“你可知道当初步鸿步大侠?”
这个名字对步惊堂来说不陌生,他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过这个名字,这个他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背后的手握紧了,步惊鸿思绪难得有些飘:“知道。”
君非继续道:“当初他遭敌人算计,遇难,他的孩子却是活下来了。”
这话让步惊堂猛地绷紧了身体,满是防备的状态:“什么意思?”这人想做什么?
君非再次伸手示意人坐下:“二弟,好久不见。”
二人年龄差不多,谁为长还真不好说,君非觉得大哥身份总比二弟身份好使一点,先说先得。
这句话却是让步惊堂大脑一片空白。
他接到消息说落云生回纳百楼了,本以为见面是刀剑相向,楼外都布置好了埋伏,他来此只是想看看人的目的,为什么能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却不想这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