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吃了一惊，道：“师父不是古墓主人，怎么会住在古墓？”
夕拾隔门冷笑道：“我不是古墓主人，你也不必问了，你要找的古墓主人早已不在人世，你该回哪里回哪里去。”
绿萼听了便气道：“这丫头何时学会刁难不相干的人了？这样一个小孩子，你叫她回哪里去？就算你不收她，你告诉她古墓主人是重阳子，叫她去全真宫也好。”
黛玉摇了摇头，突然道：“咦？你又何时变出这抱打不平的脾气来？既是这么说，你也是会武的，收了她不好？”
她摆明了是说笑，只是语气中不似太轻松，绿萼只觉得奇怪，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黛玉不答，只叹了一声，伸手在绿萼眼前一张。绿萼只觉一阵清凉沁入心脾，跟着双眼加倍明亮起来，那道隔在李莫愁与夕拾之间的房门，转瞬便消失了。
只见夕拾果然端坐床上，是个练功的姿势，但衣着宽大，仍掩不住体形臃肿，不似之前窈窕之态。
绿萼一惊之下不由得道：“我……我只是开她个玩笑，怎地几个月不见，就变成如此了？”
她一生未嫁，见此情形，一时没转过弯来。黛玉却捅了捅她，低声道：“你说呢？”
绿萼蓦地恍然，道：“你说她……她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咱们怎么一点也不知情？也不曾见她和男人有来往啊！”
黛玉心中甚是懊恼，想自己对夕拾确乎有所成见，只觉她幼稚偏激，不谙世事，却又愤世嫉俗，不愿多与她交往。这些年来偶尔去看她，无非受了林朝英托付，忠人之事，究竟用心也有限。否则的话，如何连她与人私通，竟致有了身孕都不知？
一边想着，一边缓缓道：“你莫非忘了，你我亲见有男人进过这古墓。”
绿萼惊道：“欧阳锋？那人都多大年纪了！……再说，再说他那时修为尽失，能做得了什么怪？难道他……”
黛玉摇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们都说那人是天下顶尖高手之一，他还练不回来不成？你想那人孜孜以求的是什么？”
绿萼道：“《九阴真经》？原来如此，他看着夕拾丫头住在古墓，必和王重阳有些干系，是以想着落在她身上，得到真经？”
两人自是知道，那《九阴真经》，王重阳早有遗命不交予任何人，全真宫如今势大，要藏一部经书轻而易举，就算夕拾有心去偷去抢也无法得手。何况夕拾为人虽然偏激，行事却不猥琐，若要问她，她必然说“王半疯的经书，就是放在我面前，我看也不看上一眼”。
只是欧阳锋的目的若是无法达到，他又会如何对待夕拾呢？
一时间黛玉和绿萼谁也没再说话，而那边夕拾被李莫愁百般恳求，却始终不曾吐口收她为徒。
黛玉如今对夕拾颇有歉疚，正想若不然自己待会儿转到外面，假作拜访，先把李莫愁领去自己那里，总要等夕拾生产之后再行计较。还没迈步，孙嬷嬷却在一旁道：“这孩子也是赶了远路过来的，让她往哪里去？先在这里住几日不成么？”
夕拾本来确实有心要将这莫名其妙来拜师的女孩子支到全真宫去，但全真教不收女弟子，唯一一人就是全真七子中的清静散人孙不二，那是王重阳亲自收于门下的，没人敢置喙，后来的门人却因男女同居不便，都只收男徒。思忖再三，还是不忍赶她出去，只得应了孙嬷嬷的话，叫把李莫愁引到最远的一间去住。
黛玉和绿萼见李莫愁得以留下，想来拜师也只是假以时日，便放了一半心。绿萼虽没有经验，黛玉当年也是见过人怀孕生产的，看夕拾的月份，大约再有一个多月便要落地了，这才想到她找了孙嬷嬷来，不定就是准备着这一天。
两人默默回了林中木屋，连见到李莫愁的喜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刷了下去，只能对坐发闷。
过了半晌，绿萼方道：“这丫头，忒也刁钻了。难道这事还能瞒过我们去？”
黛玉叹道：“她意思就是不叫我们知道，我们少不得装不知道便了。你当面去问，你还道是关心，她怕是不这么想。”
绿萼一顿，才道：“可不是，我不敢问。但她这孩子……这孩子……”
说了两遍，总没做道理处，只得恨恨地一叹气。
黛玉也不晓得夕拾这孩子生下之后要做何处置，心想她若狠心抛弃，少不得自己要管上一管。
又过了几日，心里耐不住，又和绿萼往古墓去。刚叩了两下门，只见墓门升起，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见了她们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喘着气道：“我师父……救救我师父……”
黛玉见那女孩子正是李莫愁，不料她真磨得夕拾收了她为徒，但听她话中意思，夕拾却像不好，蓦然想起当年夕拾跑去木屋找自己救林朝英之时，竟是一般无二的情形。当下并不说话，带着绿萼匆匆进去。
一进夕拾房中，只见她躺在床上，形容憔悴，满头都是未干的汗水，隐隐还有血腥之气，不禁吃了一惊。
夕拾见是她二人，倒也不甚惊慌，只冷笑道：“终于……还是瞒不住……”又指李莫愁道，“这孩子还小，别让她在这里待着……”
绿萼一边点头答应，一边牵了李莫愁的手，带她出了房门。黛玉却皱眉道：“孙嬷嬷呢？你如今……总得人照顾。”
夕拾见房中只有她们两人，便笑道：“好姐姐，你还有什么不知的？那个……孽障，我哪里留得她！”
黛玉失惊道：“你叫孙嬷嬷将孩子送走了？送到何处？”
夕拾在枕上摇头道：“她爱丢到哪里，就丢到哪里，左右……是个孽种……我只恨竟上了那人的当……”
黛玉气道：“是谁的孽种不提，那也是你的孩儿，怎么就这般忍心！你……”待要再说她，见她一副面白气短的模样，又觉得不忍，跺脚道，“这孙嬷嬷也是，你如今哪里离得人！”
正不知如何，忽听身后脚步响，跟着是一阵婴儿啼哭，十分响亮。夕拾听了目光也是一亮，跟着怒道：“怎么又把她带回来了！”
孙嬷嬷一进门便看见黛玉，虽知这是主人知交好友，但还没想好瞒是不瞒，听夕拾这口风，倒像是什么都说了，心反而定了，缓缓道：“我看你身子不好，本要去重阳宫求药，谁知走到半路，听见草丛里有哭声。重阳宫的道士们也听见啦，纷纷出来看，却谁也不敢抱。我是生养过的，况咱们这里都是女子，也好照顾些，就跟道士们说，把孩子抱到咱们家来养。”
黛玉一听，暗暗赞叹孙嬷嬷这话圆滑，不但给夕拾一个台阶下，看来倒像真的见了重阳宫的人，把这番“来历”也告诉了他们。如此一来，古墓里名正言顺养了个孩子，旁人只会说夕拾心地仁慈，也想不到其他。
只是这婴儿是夕拾亲生，却要为了避人口舌，母女不能相认，往后必定还有一番苦楚，未免可叹。
夕拾也听得明白，沉吟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就依你。”
跟着孙嬷嬷帮着她收拾，又炖了补汤过来。这孙嬷嬷原就是夕拾刚发现有孕时，请来侍候的，如何坐月子，如何照顾婴儿，全都是轻车熟路。比起黛玉和绿萼这两个外行，只会“纸上谈兵”的来，不知强了多少倍。黛玉在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倒渐渐放了心。
不一时绿萼也带着李莫愁回转来，口中正笑道：“我还不曾去过大理。将来你艺成出师，我就跟着你去瞧瞧。”
李莫愁此时还是个小孩子，又见绿萼秀雅安详，十分可亲，早和她混得熟了，便点头答应。
谁知夕拾突然起身坐在床上，厉声道：“莫愁，过来。”
李莫愁不知何意，忙走过去，依着她所说跪倒床前。
夕拾停了一阵，便一字字道：“你既拜在我门下，须遵本门规矩。你现在就立誓，今生今世，永不踏出古墓方圆十里一步。若有违背，你我师徒情份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