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落账,夜色沉沉。
老妇的声音在幽静的夜色中格外尖锐:“过了门,要给主君传宗接代,孝敬主母。等你生了儿子,你就是这个家的大功臣,任谁都不会看低了你。”
坐在鸳鸯被上的女子闭着眸子,一副认命的神情。
忽然一阵穿堂过由窗户吹来,吹灭房中的龙凤烛,本来昏暗的房间更是黑了一大片。
喜婆叹了一声,去关窗户,回来时重新修剪烛心,点上蜡烛。
屋里里瞬间由黑转亮,喜床上的女子的神情也由认命转为疑惑。
她在哪?她是谁?
在她自问出这个问题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她的脑海,使她头昏脑胀,她抱住头躺在喜床上,因痛苦蜷缩起身体。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喜婆飞奔到她身前,急促地说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荆家有钱,在这里做姨娘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爬都爬不上来呢。何况,你娘已经把你卖过来了,你就认命吧!”
头痛的感觉好像缓了,有一段记忆出现在文子仪的脑中。
记忆中,她曾是千金小姐,奈何家道中落,只得变卖家产还债,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只能紧着男人吃,而她连着两天都没吃过饭。
后来,她爹娘就决定把她卖进荆家给年过四十的荆家主君做妾,今日正好是她过门的日子。
看来,这段多出来的记忆正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
她魂穿了,穿的还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而这苦命的女人,如果她没记错,正是她从前看过的一本小说中的女配。
看书的时间过去很久,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女配在被纳入荆家当天,荆家主君和主母路上被族亲迫害而亡。
主君死后,她的境况并没有好多少,她被荆家主君的兄弟霸占,而主母留下的几个女儿也被卖的卖,扔的扔。
她只是个小配角,任人欺凌侮辱过了苦命的半生后,终于辅助长大的主角,也就是主母的六个女儿认亲成功,完成复仇,帮她们夺回家产,迎来反派的忏悔。
在强行大团圆结局之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投河自尽了。
回顾女配这悲惨的一生,文子仪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重走剧情。
记忆刚在脑海里走一遍,喜婆已经将她晃了几十遍,她的骨头架子都快被晃散了。
她正了正神色:“我没事,头痛病犯了,你去找个大夫给我看一下。”
“这......”荆家让她看着文家娘子,她不敢擅自离开。
“罢了。”反正一会就会有下人来报,说主君和主母半路遇袭。
说来也巧,她话还没落在地上,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房门就被叩响了:“文姨娘、喜婆,今日纳妾之礼不成了,主君和主母路上遇袭,这喜事得变白事了。”
“什么!”喜婆震惊之余看向文子仪。人刚一过门主君就死了,这姨娘恐怕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文子仪在现代就是个卖腌菜的,实在不擅表演,所以演不出悲伤着急的样子,只是眼神空洞地坐在那里,思考未来该当如何。
“文姨娘,各人有各命,女儿们还需要人照看,你以后不会难过的。”喜婆虽然担忧文子仪,却仍是违心地安慰着她。
其实喜婆也知道,荆家家里暗潮涌动,几个女儿以后的日子都未必好过,她们那些叔伯都不是好相与的。
喜婆拍了拍文子仪的肩膀,让她今夜好生休息,走时还收走了桌上的剪刀。
喜婆一走,文子仪利索地爬起来,把自己头上的那些金银首饰卸下来打包好,她找遍整个屋子,把什么值钱的琐碎的全装进去,藏在衣柜中。
现在外面乱成了一团,这时候离开目标太大,只有办完丧事,再伺机离开。
她才不要再这里当苦命女配,天高海阔,自有她一番作为。
文子仪合眼睡去,养精蓄锐。
翌日,偌大的荆府挂满白幡,一片肃穆,文子仪也脱下嫁衣,换上孝服。
主母的几个女儿还小,而文子仪只是一个刚过门的姨娘,都没有权利操办后事,这操办后事的权利也就落在了荆家主君的两个兄弟身上。
这两个兄弟都不是一母所出,老大是主君先父与发妻所生,后来发妻去世才娶了主君的娘做续弦,而老幺是妾室所出,平日只恭维着老大,与之狼狈为奸。
荆家家业是荆家主君一手挣来,他们作为旁支已经沾了不少光,却还不满于此,想要霸占荆家的一切。
操办婚事便是第一步,他们兄弟想要理所应当地获得荆家全部家业。
文子仪与主母几个女儿站在一列,而主君的两个兄弟及他们儿子站在前排又哭又嚎。
文子仪忍不住压了一下嘴角。人不就是他们杀的吗?装什么好人?不过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心里暗诽。
这时,一个小姑娘扯了扯文子仪的衣角,她低眸看去,正是主母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三岁。
她的眼睛很圆,充满不谙世事的懵懂,模样可人,很像她娘,是个美人胚子。
从前主母也是个美人,只是因着几乎一年一场的生育被磋磨得不像话,荆家主君与她离心,她又没有儿子倚靠,只有主动接文子仪进门。当时她挽着她文子仪的架势,倒像文子仪才是上位者。
“文姨娘,他们在哭什么,爹娘怎么还不回来?”
三岁的孩子懵懂无知,尚且不明白死亡是什么。
文子仪蹲下来平视着她:“爹爹和娘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小六要乖一点。”
身后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好在力气很轻,否则只怕她会在众人面前摔趴下。她回头看过去,与小六模样几分相像的女孩躲避着她的眼神。
她起身:“小四,不可以随便推人。”
荆小四白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要不是你过门,爹娘也不会死。”
文子仪心想着关她什么事,弄不好是谁在她们跟前吹耳旁风了。
“我怎么害死你爹娘?都这个时候了,就别互咬了,咬的再厉害也得被扫地出门。”
小四咬咬牙:“我不会被扫地出门,只有你会被扫地出门。”
文子仪哼了一声,“是吗?我是花大钱买来的,把我扫地出门那是亏本买卖。你们呢,你们爹都叫你们赔钱货。你以为等你们叔伯掌家,他们能好好养你们长大,再给你们陪送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你们嫁出门吗?”
荆小四虽然年纪小,但毕竟已经七岁了,很多事情心里都懂了一些。比如爹娘不爱她们,伯伯叔叔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养,她和姐妹们能过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她垂下眸子,突然眼眶一红开始落泪,越哭越凶,越哭越止不住。
文子仪看她这样,有点手足无措,怀疑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了:“不是,是你先招惹我的,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好好好,你别哭了。”
为了压住荆小四的哭声,文子仪刻意放大了音量,但随后就被请来主持葬礼的族老呵斥:“放肆!丧堂之上岂容你喧哗,搅扰死者安宁?”
文子仪不敢吱声。小说里这地方集封建礼教于大成,人人都是封建余孽,弄不好就把她拉下去家法伺候了。
族老也不想跟她一个小小妾室计较,呵斥一声后就作罢了。
文子仪松了口气,却见着人群中好像有一注强烈的视线放在她的身上,她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就见荆家三郎荆乙冰正一脸赏玩意味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文子仪回避他的目光,心想着原来葬礼之上她就被人惦记上了,看来她要快点离开。
做妾室也有做妾室的好处,比如守夜这种活她没资格做,所以早早就回房休息了。
岂料刚到房中黑夜中冲出来一个人。直接环腰抱住了她,她吓得大惊失色,但下一刻嘴就被捂住了。
“小嫂子,刚过门二哥就死了,这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放心,以后我陪着你,昨儿洞房没成,今儿我陪你。”男人将文子仪拖动到床边,欲行不轨。
文子仪猛地推了男人一把,见她正是白天盯着她看的荆乙冰,冷静后道:“现在你哥刚死,你就做这样的事情,就不怕他泉下不宁,来找你算账吗?”
“算账?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又能如何?”荆乙冰再次扑上来。
文子仪眼见威吓没用,只能以退为进:“我也不想守活寡,只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你现在直接冲进来,若是叫人撞见,我沉塘死了也罢,这荆家偌大家业全都归你大哥了,你可舍得?我是荆家新妾,白日里就有人不满觉得是我克死了人,你可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荆乙冰闻言,思量了一番,不敢再有动作,可他又不想这样放过眼前的美人儿,便说:“那你说什么时候能给我?”
“等你大哥丧事了了,我便找你。只是不能在家里,到时候你先派一辆马车过来,我借着去拜祭你哥的名义出门,你将我接去别的地方。”
“好!好一番计划。”虽然荆乙冰已经按耐不住,但想想即将到手的家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就这么一言为定。”荆乙冰落下一句话后离开文子仪的房间。
文子仪锁好门,清点了一下包袱里的东西,然后将包袱背在身上,翻窗跳在后院。
眼下所有人都在守夜,现在是她离开最好的时机。
她半蹲下身体,躲开有灯光的地方,抵达后院的院墙处。这里住着的是六个姐妹,但她们年纪尚小,白天又忙活了半天,这会应该已经睡了。
所以她便毫无顾虑地去找东西翻墙。
然而后墙实在太高,且过于平整,她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爬出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想逃?”
文子仪吓了一跳,转头背靠在墙上:“谁?!”
站在她面前的是荆家主母的大女儿,今年已经十岁了,因是六姐妹中的老大,她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
“你逃不出去的,这墙外面有家丁守着。家里死了人,正是忙碌的时候,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溜进来偷东西,已经把府里围上了。幸亏你没跳下去,不然就会被抓个正着,你还带了钱,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荆梁姗一本正经地说道。
荆家主母六个孩子只有第一个孩子取了名字,后来便因为一直是女儿就不再取名,以小二、小三此类代替。
文子仪蹙了蹙眉,“逃不出去,跟跳下去被打死有什么区别?”
荆梁姗像是想到了自己,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文子仪:“我有办法,你能带我们六个人一块走吗?我们房间有一些没被搜刮走的金银细软,够我们活好一阵了。”
“可......”她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已经不易,更何况带上几个女孩子,但一想到她们姐妹几个的未来,她也狠不下心拒绝。
见文子仪犹豫,荆梁姗直接道:“只要你有办法出门,我便有办法让我们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