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在书包里翻来翻去的李序玉找到了一个豆绿色的硬皮本子,上面还有着淡淡的香味。
翻开几页,李序玉脸色铁青。
“你还在这给我写小说?!”
回应她的只有任芸生死寂般的沉默。
沉默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怒火中烧的李序玉。
“让你写!让你写!不是不说话吗?以后都别说话了!”
李序玉把本子撕了。
纸张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豆绿色的封面、写满墨迹的内页,在她手中被撕扯、揉捏、粉碎。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直到那本子彻底化为齑粉。
白花花的纸片混着任芸生的所有心血,漫天飞舞。
“妈妈!”
任芸生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向那片狼藉的地面。
她徒劳地用手拢着、抓着那些碎片,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些跳跃的灵感、倾注的情感、一笔一划的书写。
她尽可能多地捡起碎片,可是她根本拼凑不出来。
所有的灵感,所有的手稿,都随着情感一涌而散。
巨大的悲恸淹没了她。
任芸生衣服都没换,穿着睡裙拖鞋就往外跑。
“森森!”
但任芸生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知道,在那个路中央,耀眼的灯光在她的世界里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场面支离破碎。
现场一片狼藉,血腥不止。
四天后,任芸生醒了。
清晨的阳光伴随着微风习习,偷偷溜进窗户,轻柔的安抚着任芸生。
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
洁白的被单上,斑驳的金色光影跳跃着,留下细碎的足迹。
“医生,我女儿她…”
“…脑震荡…短暂昏迷…逆行性遗忘…需要心理干预…部分功能可能…丧失…”
谈话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任芸生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一片空茫之中,一段尘封的记忆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段,小时候的记忆。
“妈妈,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佳佳做朋友?”
“因为她学习不好。”
“可是妈妈也学习不好啊。”
“所以妈妈现在要让我的森森学习好!”
“妈妈这是什么?”
“这个叫监控,可以让妈妈一直看着你,确保你的安全。”
“耶!妈妈最好啦!妈妈别担心,我老实在家里,又有监控帮妈妈,我很安全的。”
“妈妈?”
“妈妈?”
“……”
“妈妈为什么不理我啊。”
“因为森森做错了,所以妈妈要惩罚森森。”
“妈妈,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他们出去玩?”
“你一个女生,怎么能和一堆男孩子出去玩?多不好看啊!”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伊伊出去玩?”
“没有为什么。”
“可我只是想和朋友出去玩一次。”
“又没有意义,为什么非要和别人出去?而且出去玩要花很多钱,我们家条件不好的,负担不起。”
“好吧,我听妈妈的。”
“我的森森最乖啦,从来不让妈妈操心,都是自己看电视认字呢。”
妈妈。
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
我对你的爱也会被消磨掉的。
妈妈,你不懂。
多么可笑。
曾经保护我安全的“眼睛”,现在成了监视与束缚的牢笼。
曾经你炫耀我的“聪明”,一旦褪色,便只剩失望与厌弃。
原来,从小你就一直都是这样教育我。
原来,我从未真正逃离过你织就的这张网……
意识深处,一片冰冷的深海。任芸生写下了三封信,分别寄往三个方向。
她打开面板,操作着关闭了幽梦空间之门。
【请确认是否关闭。】
【是。】
【再次确认,关闭后您将于现实世界的两年内不得再进入幽梦空间,是否关闭。】
【是。】
【设置成功,系统已成功监测到您的真实状态,将上报您为沉默者。】
【身份标记已更新为:沉默者。】
“我还是建议心理医生介入,醒来后病人的状态很不对,情绪起伏几乎看不到,也拒绝沟通。”
李序玉满眼心疼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任芸生的手。
“森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妈妈错了…”
“森森…”
李序玉声音哽咽,喃喃着重复。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任芸生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越过母亲,投向虚空。
“把你矫情的,我说你两句怎么了给我整这副死人样!我们那个年代都是上手打,我都没动手!就你事多?你还委屈上了?!”
“我们天天拼死拼活赚钱养你们,怎么我就不心理有问题?你还在这负担呢!我们那会穷得饭都吃不上,你在这作开了!”李序玉终于忍不住一直念念叨叨却没有回音,破口大骂起来。
尖锐的责骂穿透病房,立刻把护士引了过来。
“请不要大声喧哗!”
“家属,冷静一点!”
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任芸生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序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妈妈,明明以前我也叫你很多遍你不理我啊。
冷暴力很难受吧。
我也很难受。
出院后,任芸生成绩一落千丈,无形的枷锁似乎勒得更紧。
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和创伤,如同深海的暗流,在她心底汹涌、发酵,最终化为日益沉重的心理疾病,将她拖向更深的黑暗。
两年后。
又一次吞下大把安眠药,从洗胃的剧痛和混沌中再次被拉回人间。
意识模糊之际,任芸生仿佛坠入一片绝对的虚无。
一道清晰、温和的声音响起。
那道声音在呼唤她。
她说她叫,
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