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你到哪里了?”白杪站在警局外说道,今天和林夕说好局子里有事情,要他处理。
“5分钟。”林夕冷漠的回答道。
“行。”白杪挂断电话,然后给夏父和夏母倒了水,递到他们的面前。
夏母一身黑衣,面色苍白,眼皮发红,眼下乌青:“白队长,真的是这样吗?”一旁的夏父如当初一般,正襟危坐,冷静的不像话。
“真的,没有骗您,他只是去别的地方了。”白杪说道,可夏母还是忍不住地抹眼泪,明明走之前儿子还在自己眼前争着吵着给自己做顿饭,短短几天,就只剩下了一堆土。
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却带走了一堆人的思念,这笔账去找谁算呢?
林夕进来的时候,将头发扎的整整齐齐,没有戴眼镜,一身合身的西服绷着他的身体,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走过。
“林医?”白杪叫住他,林夕木讷的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三个,连一抹微笑都不曾给予:“有事?”
白杪不知道他怎么了,明显能看出他不对劲,他走到他身边说道:“你今天有事吗?”
林夕转头看着他的脸,什么都没说,随即朝身后的夏父夏母看了一眼,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不奉陪了。”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发丝在微风中飘荡,与肩同齐,清冷的背影白杪没见过,更别说他今天穿的黑衣了。
夏母用纸巾擦着眼泪,眼睛都哭肿了,可还是不停的落泪。夏父看着她的样子,嘴角抽搐一下,原本想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可到头来却是没好气地一句话:“这是他作为警察的责任,有什么好哭的?”
夏母含着泪看他,发现夏父抱着胸一脸镇定自若的坐在旁边喝着茶,她没说什么,径直的走出警局,没有等夏父。
“你是警察,你热爱这份职业我知道,可我儿子有什么错?你小时候就那么教育他,让他立志考警校,他完成了呀。”夏母在外边待了一会儿又回来,她拿着手里的包,眼角发涩,说话也变得哽咽。
“他高三那段时间,告诉你他考上了,你当时是怎么和他说的?”夏母哭着说道,“他只是我的儿子,我宁愿他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也不希望他是那个出尽风头的大英雄。”
夏父突然想起一段画面:在夏志轩高三那年好不容易拿着成绩单回到家里的时候,自己仅仅给了他一句话“考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时夏志轩什么都没说,在同龄人都在泡网吧喝啤酒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参加工作了。他不知道自己对儿子付出过多少爱,只记得儿子变得越来越沉默,再也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我养了他多少年,不是为了让他给别人当英雄。他在我这儿,就只是我的儿子。”夏母流着泪,捂住她的胸口,身上的毛衣沾满了湿乎乎的泪滴。
白杪赶紧走过去扶住他,夏母抿着唇站起来,她指着夏父,哽咽道:“你要是想完成梦想,那你就自己去奋斗,为什么非要强加给别人?你有想过阿轩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你问过他愿意吗?”夏父保持沉默,夏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有问过他一句衣服有没有穿暖,生活费够不够吗?他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的义务,就是保护人民,保护好老百姓。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夏父说道,但声音在不停的压低。
在过年的时候,他统共也没有和夏志轩说过一句话,就在他走的前一晚,夏父甚至还批评过他。
一个人的承受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但夏志轩解决的办法不是抽烟喝酒,而是保持沉默。
沉默是金,夏志轩就那么沉默了十几年。
天边的云朵变的五彩,橘红色包裹着蓝色,燕子划过天际,留下了一条条如音谱般的线条。清风吹过林夕的脸颊,撩起了他的头发。
林夕一个人坐在埋夏志轩的土堆前,一言不发的坐着,手里抱着一束花。
饶是鲜花太多了,很快就盖住了土堆面,林夕把他手里的花放在最上面,随后冷冷的瞪着。
天气虽然回暖了,但还是有些冷。冷风肆意的穿透林夕的身体,刺激着他的神经,林夕感觉自己的神经网都要被冲破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无所谓的看着,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燃着。浓重的烟草味瞬间袭满了他整个口腔。
他猛吸了一口,随后用手指夹住,吐了一口白色烟雾,随后再是第三口,第四口,最后他整整抽了一盒,黑夜也渐渐来到。
不过晚上墓园里有工作人员,所以灯是开着的,令林夕没想到的是,大晚上竟然真的有人来陵园。
他疲惫的坐在土堆旁,身上立刻沾满了灰土,他没有在意。
那个人照看的墓离他不远,他瞥了一眼,发现那个人蹲在墓碑前放了一些东西。
林夕无所谓的又继续拿出第二包烟,抽出一根又吸了一口,经过肺部,接着又从鼻孔出来。
淡淡的灯光下,烟的形状出现了,他微微眯上了眼睛。都说牌子好的烟比较甜,可他却觉得,那烟怎么是苦涩的。
那边的人注意到了林夕,随后不满意的大声说道:“现在有些人也真是的,注意点公共环境行不行?在墓园里还抽烟,要是烟瘾犯了就赶紧回家。”随后他厌烦的冷了林夕一眼。
林夕没有在意,继续放肆的抽着烟,他只能用那种辛辣的味道安抚心灵。很快,那个人走了,可林夕依旧没走,他就那么靠在土堆旁,抽了一根又一根烟,随后把烟头全部装进烟盒子里收好。
周边的环境变的越来越暗,林夕的眼球也变得干涩,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的靠在旁边,从进来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人生有**分都是不如意的,唯有的那一两分,林夕留给了夏志轩。
“夏……”林夕一直小声嘟囔着一个姓,眼镜腿抵在大土块上,把林夕的眼镜推了起来,林夕僵着身体,身体坐的笔直。
可墓园晚上也没有夜班的,所以到了大概九十点的时候,有一个工作人员来提醒林夕。那个人生的一张青葱面庞,稚嫩的皮肤吹弹可破。
他尊敬的站在一旁,问道:“先生,我们墓园要关门了,请您及时离开吧。”
林夕没有睁眼,身体没有一点动作,好像睡着了一般,那工作人员又说:“先生,请您及时离开吧,或者现在通知您的家人来接也可以,我们要关门了,请您明天再来吧。”
林夕依旧没有动作,眼看着前面等他的领导快要等不住了,他准备上手推一推林夕,刚出手却被一个硕大的手掌拉住了。
小男生转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自己面前。那个人的头发被烫过,皮肤白皙,身上的肌肉就连长风衣都遮不住。只不过他戴着一个黑色的棒球帽,小男生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尖削的下巴,上面没有一点胡茬,干净利落。
“您是?”小男生开口,那人发出了粗重的声音,“我是他家人,我来接他。”
“那太好了,我们要关门了,请您快点把这位先生送回去吧。”小男生说罢就走了。
那人走上前去扶住林夕,握住他纤细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林夕没有睁眼,仿佛就那么睡着了。那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灯光露出一只纤细的手。
原来,林夕是发烧了。
林夕的额头有一点烫,准是刚才吹着凉风了。那人没有说话,把径直揽着林夕的腰把他抱起来。
可林夕不乐意了,他在那人怀炉挣扎一番,那人一时没抓住,林夕一下子掉到了土堆旁。那人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的腰,护住他的头,手指被又大又硬的土块硌的生疼,还好林夕没事儿。
林夕的状态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他好像在睡梦中还有独立的思维和思考。
那人一眼不发,风衣落到地上沾上了土,又尝试抱林夕起来,林夕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他就跑到那个小男生的旁边说明了情况。
小男生也挺理解他的,和领带商量一番后,还是决定让他们留下来。毕竟墓园里除了坟墓,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不能供电了,那人就打开自己的手机里,从车里拿出一个小毯子,走到林夕旁边,发现他还是跟刚才一样笔直的躺着。
他走过去扶住他,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随后把小毯子给他盖上,把他护紧了在怀里。
林夕睡觉没有以前老实,夜里总是翻来翻去,那人顺着他的脾气,变着方法的让他能够舒服一些。
林夕的头发散开了,那人帮他扎上,结果林夕躺到了他的肚子上,他赶紧把他扶起来,嘴唇紧皱。
第二天,林夕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自己的床上。他没有大惊小怪甚至没有一点疑惑,热了一杯牛奶喝了以后就开车走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除了那个房子,哪里都可以是家。
他冷漠的开着车到警局,路上发现一个老人躺在地上,一堆人在旁边看而不出手,还有的人拿出手机拍下视频。明明那个老人都疼得不得了了,朝他们伸出手,却没有一个人肯帮他。
林夕冷漠的走过,到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随后若无其事的去上班。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他不是英雄,更不是好人。有那个功夫,他还不如去吃一顿早餐,看一份资料。
说不定,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老人立刻抱住他的腿,喊着“救命啊,撞人了”,他倒是不在乎钱,可就是受不了。
在这个世道,善良都变成了一种罪。
你帮助别人,别人说你是假惺惺。
你不帮助别人吧,别人说你冷血。
不管怎样,世人总有着说不完的说辞。
所以,林夕选择视而不见。他来到警局,所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没有回礼,反而直接走进解剖室,开始他的工作。
当然有人在后面说他的闲话,可从小到大他都听惯了,也不差那几个人的三言两语。
解剖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倒还挺安静的。他厌烦外边那些声音,好的,坏的,他都不想听见一星半点。
做一具尸体也挺好的,林夕有时候想。
天边的夕阳落下,林夕照常回家,他开着车经过那条路的时候,老人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他不知道是谁打的120那个人一定是个好人。
林夕不算好人,遇到别人遇难,他不想帮助。看到别人幸运,他不想祝福,只想赶紧回到家睡一觉,随后再次开启新的一天,做着相同的事情。
换一种角度讲,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善良。
多少人因为穷被人嘲笑,努力到最后也只获得了一大堆纸币,身体早已累垮。
只不过是人皆有之的自尊心罢了,为了那不值钱的自尊心,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下一个黑夜又即将来临。林夕简单吃了一点水果,吃了小半碗面条,随后就上床睡觉了。
睡着了就好了吧,什么都不要想。
幽深的房子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没有任何一点多的声音,阳阳也被他寄托给邓侗帮忙照顾,现在好了,他没有一点负担了。
被子闷住他的胸口,林夕没有翻身,没有哭泣,什么都没做,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精神的提线木偶。
当下一天的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拿好东西去工作,路上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事。今天是有老人被车撞,明天是有人暴打家里人,后天是有人因为工作猝死。
这些他都习以为常了。
每天都会有人出生,也会有人死去,每个人的生死都是自然发生的结果,适应就好了。
林夕除了工作,没有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在他记忆里面储藏的那个人,被他封存在了最里面,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世界非黑即白,总有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林夕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了很多,正常了很多。
他,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