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晚直到半夜夏志轩也没有睡着。他躺在被窝里左翻翻,右翻翻,恨不得把自己晚上说过的话吃进肚子里。
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对另一个男的说出那样的话?
他一个没忍住,直接一脚踢在了栏杆上。那栏杆是铁质的,又是在冬天,和一块又大又硬的石头差不多。
夏志轩的脸部都扭曲了,不过为了面子,他尽力地不叫出声,理亏的他自己给自己揉了揉脚趾,哼哼了几声。
我忍。
可他上铺那哥们儿不乐意了,朝底下的人生气道:“夏哥,大冬天的你不会也长痔疮吧?”
“你会不会说话?”夏志轩拳头预警。
“没有哪个人才会在床上展示自己的广场舞本领的。”上铺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夏志轩也没再说什么。
他缩进被窝,长叹出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感觉林夕好像欠他一个解释。
算了,干脆睡觉。
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林夕竟然跑到了他的梦中:他梦见林夕坐在太平间里,手拿着一个手术刀,慢慢朝自己走来。可自己的身体被绑着,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林夕俯下身,将手术刀贴到自己的脸上,在自己的耳边哈气,不带一丝温度,阴森道:“放心,不让你疼。”
说着,他便把自己下午送的糖纸剥了,塞进自己的嘴中。也就是自己刚把糖咽下去的一刹那,手术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
他睁大眼瞪着林夕,谁知他越表现得痛苦,林攸允的笑声就越肆意,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飘飘的惨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他惊叫着起身,抹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摸索着自己的外套口袋,那里面仅剩的10颗软糖扔进了垃圾袋里。
舍友虽然都没有起身,但在嘴里都嘟囔着一句“神经病”,他没办法睡觉,就只能靠在床头发呆,这样一个情绪持续到了明天早上5点。
虽然那群弟兄们平日里都懒,可轮到自己值班的时候总是神采奕奕,精神饱满,虽然可能有时候一值班就是几个月,可是为了钱也只能尽力。
一大早,邓侗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把这北方牧场上新鲜的畜牧气息,差点呕了出来,真的不是那么好闻,特别是这个城市盛行畜牧业。他来自南方,适应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当他看见夏志轩双眼瞪大,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时,满眼的担心:“夏哥,你怎么了?昨天晚上难道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吗?”
其他人闻声,都向夏志轩看去:因为昨天他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所以此时眼下有了厚厚的一层黑眼圈,活像是一只瘦脱相的大熊猫。
因为大家都活跃起来,他也醒了,拍了拍脸,随后皱着眉去洗漱了,邓侗为难地看着大家,用手挡住嘴,比了个手势: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众人一看,都笑着回应他,做了另一种手势:你自求多福吧。
邓侗瞬间就松塌了下来,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个白眼,随后就收拾,洗漱,整理,集合。
芸城这边冬天异常的冷,几乎是一出门,胡子都可以被冻上,幸好是初冬,否则只要一出门,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圣诞老人”。
夏志轩等人齐排站在警局外,昂首挺胸,目光专注,直直地望着白杪,对他行了一个礼,随后像是等待命令一般不说话了。
他们都穿着警服,警服不算特别厚,最多只能御寒,却不能保暖。他们冻的满脸通红,鼻尖红彤彤的,没有流出的鼻涕早早的就在鼻子里定了形。
白杪朝他们一笑,挑了挑眉,朝他们点了点头,道:“行了,跟我进去吧,别一会儿冻坏了。”
众人依旧没有乱了队形,一个一个像蚂蚁排队般走进去,刚进去,他们就像猴子一般四散开来。
邓侗跟在白杪身后,随后一把搂住他的肩,其实他的身高比白杪低很多,白杪只能弯下腰,调侃道:“小朋友就应该多喝一些奶,不然到时候执行任务,也不知道是你抓人还是人抓你。”
邓侗咧开嘴笑,道:“队长,我就知道你对我们最好。”
“要是你们都冻死了,以后我找谁蹭饭去。”
众人:“……”
死鸭子嘴硬。
那警局修得不算差,有暖气,地板也光滑的发亮,经常有人从这里进进出出,警车在警局外排成了一排。
夏志轩吸了吸鼻子,随后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手插进口袋,旁若无人地快步走,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人了。
可是他想什么来什么,走到转弯口,一个人影挡在了他面前,他漫不经心的抬头,又对上了那双迷离的眼睛。
林夕依旧穿着一身白褂,这次鼻梁骨上加了一架银边眼睛,不仅勾勒出了修长的眼型,更重了他眼中的距离感和迷离感。
林夕浅浅一笑,朝他走来,伸出了手:“你好,夏警官。”
夏志轩看着他的手,心里一阵别扭。他后退一步,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说道:“一个男人穿成这样,丢人。”
林夕笑道:“你穿上警服,有了功劳,可以晋升职位。可我穿成这样,照样也受到上级器重。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说罢,他又轻轻笑了几下。
林夕的笑声很轻,很空灵,每次笑都像是嘲笑,惹得夏志轩心里发毛。他逼近林夕,随后粗暴的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凶狠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呢?你再说一遍!”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
后面的人都镇住了,白杪赶紧跑到他们旁边,客气的笑笑,随后拉住夏志轩的手,道:“小夏,大早上的发什么疯呢!”随后,他又看向林夕“林医,多见谅,他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儿,别在意哈。”
夏志轩的手被白杪掰开了,他愤愤不平的望着林夕,双手握紧,眼里充满了血丝,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林夕的衣领被他给弄皱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随后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白队放心,我自然不会跟一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计较。”
他故意把“毛头小子”加重语气,暗地里偷偷观察着夏志轩:夏志轩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再把他一拳打倒。
他果然又怒了。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以后别让我遇到你!你给我小心一点!”夏志轩即使再生气,他也是知道队里的规矩的,几次深呼吸之后他终于缓了过来。
林夕不等他说话,转身走了,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随时恭候”。
众人都害怕上前,毕竟谁也不愿意一大早就被揍成猪头,邓侗小心上前,轻拍了拍夏志轩的肩,道:“夏哥,你没事吧?那人就那儿样,你别跟他计较,要不然……我,我帮你揍他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谁知夏志轩竟发出连连低笑,邓侗以为他又疯了,然后夏志轩抬起眼眸,阴狠的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几人一齐进到警察局,冲迎面走来的王奇和顾律行了个礼,随后白杪说道:“王队,这次又是什么案件?”
王奇年龄不小,下巴上的胡子长满了,可却恰到好处的好看,给这样年纪的男人增添了一丝风情万种。
“进去再说吧。”王奇把他们领到一个办公室里,里面堆了一沓资料,监控录像也准备好了,人聚成了一小堆。
夏志轩一眼扫过去,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正在打印报告的林夕。
林夕的身材不差,虽然说没有像他们那样体态丰硕,可单从背影上看,腰上没有一丝赘肉,丰润的臀部撑起了衣服,就像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讨人厌。
或许是林夕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转过身,朝他眨眨眼,摆摆手,道:“又见面了。”
夏志轩白了他一眼,几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王奇拿着遥控笔,站在投影仪旁边,郑重的说道:“这次,主要是一件杀人案件。”
说着,他便点了一下笔,墙上便出现了一副人图:那个人被伤的已经分不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后脑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有大量蛆虫围在上面,眼睛的地方没了眼球,鼻梁骨被中间折断,嘴唇被线缝了起来,而且胳膊和双腿上划出了好多口子。
乍一看,就像是一个被折磨过后的人偶。
会议室里传出了一阵阵低叹声,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图片,想从那上面找出什么证据。
随后王奇又换了一张图:图上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是一个女人,女人的头发上面生了长翅膀的小虫,毛燥的头发盖住了眼,双腿双脚也被绑着,身体呈极其侮辱的动作蜷缩着。
有人疑问:“她的脚掌怎么了?”
王奇不说话,随后换下一张图,是那个女人的放大图。顺着照片往下看,脚掌污秽不堪,随后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是大头针。
那个女人的脚掌上钉满了大头针,所以在现场拍摄时,脚底才成诡异的发光。
众人都在惊叹,白杪和夏志轩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紧皱眉头,坐在尾席的林夕眉毛向上挑了挑,嘴角扬起一丝来路不明的笑。
王舒坐在林夕对面,他没有认真看照片,反而是一直盯着林夕。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新来的法医不正常,和正常人的行为背道而驰。
林夕悄然的转头,在王舒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对他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眼睛一直眯着,眉毛向下压,朝他抛了个媚眼。
王舒顿了一下,随后赶紧偏过头不再看他,脸色苍白,额头落下几滴冷汗,赶紧拿出口袋里的药,吞了几颗药。
王奇道:“看出什么了你们?”
众人不说话,谁都不敢擅自发表出自己的猜想。因为那一个猜想,可能就要了某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一条命。
王奇低下头,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说道:“首先,这两张图片,是两个男人。”
众人皆是惊掉了下巴,夏志轩仔细看那两图,眼睛眯了又睁,睁了又眯,还是发现了一个共同之处——耳骨。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
王奇看着手里的报告,说道:“这是小林的鉴定报告里说的。”他朝林夕点了点头,“小林,具体的你来和大家说吧。”
“好。”林夕起身,走到首席,朝大家点了点头,当然也受到了夏志轩的好几个白眼。
他有条不紊地说道:“首先,从身体结构分析,这个人虽然留着长头发,可他的身体结构和骨骼重量并不符合一个正常女性的标准。我们从他的发丝结构中,发现了硅胶和合成的人造头发纤维,这就说明,死者的头发并不是真的,可它却从死者的头上取不下来,应该是被强行植入大脑皮层的。”
“死者被发现时,腹腔已经被剖开了,再检查的时候,腹部并没有检查出有指纹,而且死者是不具备女□□官,所以初步断定,这应该是一名中年男性。”
林夕不说话了,台下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林夕看向夏志轩,挑了挑眉,等着夏志轩的举动。
周围人都在那里鼓掌,夏志轩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白杪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说:“你还别不服,这个林法医是大城市来的,真有两把刷子。”
夏志轩无头无脑的也鼓了两下掌:其实不用白杪,从林夕刚才一气呵成的讲解,他从心底里也有了一丝动摇,但最终被他认定成了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