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火光闪烁。程逸持睁开眼，周围泥土半干，洞口处被削得整整齐齐，没看到半颗露出来的崖壁上生长的花草树木。
这洞显然是刚挖出的。
外面暴雨倾盆，权宁生坐在洞口，感觉到身后的人醒了过来，他不自觉身形紧绷。他感觉到程逸持的视线，从他身后扫过，目光所过之处，如实质般，带出片片不安。
这不安感在洞内弥散开，程逸持向来敏锐，他坐了起来，坐在洞口的身形透出一股压不下去的焦躁。身体已经没有异常，只是权宁生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拍了拍身上的土，程逸持站起来，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权宁生带着丝急切的声音，“你别动，就在那里。”
程逸持有些错愕，但也不再往前。借着洞内火光，程逸持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权宁生靠在洞边的墙上，脸上仍旧带着面具，只是向来戴得端正的面具很明显歪了，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脚伸洞口。
根据外面远处隐约可见的深谷来看，他们应该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失|足掉下去，程逸持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见对方动作回避，才停了下来。
一道亮光闪过，映出了权宁生下巴上沾的水珠。程逸持怔住了，他无意识低声道：“你哭了？”
还没等程逸持意识到不对，韩序天直直朝他看过来，盯着他的脸，眼中是毫无掩饰的诧异之色。
程逸持道：“对不起，我……”他话没说完，就见韩序天迅速整理脸上歪了的面具。再看过来时，权宁生眼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速度之快，让程逸持险些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见程逸持视线扫过自己的下巴，韩序天从容抬手，随意擦了擦，道：“雨太大了。”他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早就被火烤干了，一点水迹都没有。
权宁生立即把身体往外侧了侧，沾了几滴雨。
见他这样，程逸持并未拆穿，只是心里稍微有些异样，之前的紧张感也减轻了不少。
刚醒时，程逸持隐约间还听见了雷声轰鸣，暴雨噼里啪啦地冲刷在山壁和草木上的沙沙声，只是醒来后，这些声音几乎是刹那间就消失了，洞里十分安静，仿佛跟外界隔绝了。
此时，外面的雷雨声不知何时起又清晰起来。
权宁生已经恢复了常态，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你刚才帮我挡了那女人的攻击，为什么不给自己挡？”
程逸持道：“我对自己的脸，自信过了头，大意了。”
权宁生并不相信，道：“你对救命恩人，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吗？”
程逸持正色道：“不如此怎么逼你出手？”他语气里却是一派轻松。
权宁生低声道：“你倒坦然。”他见程逸持对他态度没变，依旧诚恳，应该是没看清他出手，真实身份也没有暴露。
一颗心放了回去，权宁生的焦虑忧惧一散，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程逸持坐得离火近了点，眼里闪现出温暖的光，他伸手拨了拨火堆。
“虽然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恶意，只是直觉这东西，有时也会要人命的。尤其是阁下这样的大能，我不敢赌。你之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我真不好确定有多少是形势所迫或者另有所图。”
权宁生一愣，“为什么？难道凡事都必须得有个你觉得妥帖的理由？”
“当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没听过吗？”
对方不作声了，程逸持看向他，眼中带着笑，那笑容闪着暖光，恍得权宁生移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权宁生道：“那现在呢？你放心我吗？”
程逸持抬起头，认真道：“放心，不管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你不愿说，我便再不过问。只不过，上神把开山断河之力用于凡间开此洞府，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雷雨之声顿消，仿佛落针可闻。
身份突然被这么直接点出来，权宁生惊讶之余也不隐藏了，再次打开结界，把外界隔开。
程逸持回想起了之前时有时无的雷雨声，这才确定不是错觉。
眼前这人面具白戴了，心思简直毫无隐藏，暴露无遗，甚至整个人都透出一丝与外表不符的稚气可爱，程逸持不知不觉间，眼角带上了笑意。
“你还认识其他仙神？”语气虽平静，程逸持还是听出了一丝怒意，对这丝怒意，他有些莫名其妙，权宁生是怎么知道自己还见过其他仙神的？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对他敞开心扉，程逸持也不想再有任何隐瞒。
程逸持道：“五年前遇到过一个，不算认识。”
权宁生沉默了。
半晌，他开口道：“他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逸持眼神微冷，道：“贪色嗜杀，该死之人。”
权宁生沉默良久，才道：“没别的了吗？”语出，气若游丝，要不是这里安静成这样，程逸持又时刻注意着对方的情绪，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程逸持不想敷衍他，认真想了想，诚实道：“没有了。”
权宁生颓然站起身，走到洞里，避开火光，坐到了阴影处，他低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如此，程逸持神色缓和了些，道：“我不会因那一个，而带着成见看你，这对你不公平，你跟他完全不同。”
权宁生找回些力气，看着程逸持，道：“你怎知不同？”
“感觉不同，而且我的感觉很少出错，虽然不知上神为何下界，但我觉得你不会害我，不然看着叶香杀了我就行了，何必明明怀疑我有心试探，还出手相救。”
以自己为饵，不惜在叶香手下以身犯险，逼权宁生出手，怎么想也有些过分了。
程逸持朝权宁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对不起，朋友之间不该如此，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是夜市那次开始起疑的吗？为什么？”他明明并未使用过法力。
程逸持嗯了一声，诚恳道：“实在抱歉，你身手太好了，不用灵力都能发挥至此，没有身经百战，很难达到如此境界，我不得不多想。”
原来他的多想是这个意思，不管怎样，权宁生还是松了一口气。
恢复了常态，权宁生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程逸持笑道：“当字去掉，不过，这应该不是你的本体吧？”就是此时，权宁生身体里也没有灵核。程逸持刚醒就用灵力探过了。
一般的仙只能使用自身充裕的灵力，凡间个别大能也可使用，他们唯一的区别是体内有没有灵核，有则会被天界吸纳，俗称飞升上界，而无，则常在凡间，称霸一方，叶香就属于后者。
千百年下来，凡间能在体内修出灵力的人极其稀少，现在更是越来越少。而法力，只有天界强者才有。
灵力被程逸持以禁术封禁，权宁生对付叶香时，用的便是法力。
权宁生解释道：“我分了两成元神下来，天上太无聊了，交不到朋友。”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程逸持，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天界？”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程逸持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想了想，正色道：“如果是因为我封了你的灵力你回不去，我现在就可以解开，你不必开这种玩笑试探。我一介凡人，寿命有限，注定要经历生老病死，轮回之常，实在难以奉陪。”
他没问怎么去，也没问去了之后怎么办，更没问为什么，而是直接拒绝了，自己还是太冒失了。
权宁生笑道：“那你也不要解开我的灵力，我跟着你也行，反正我比较闲，也没什么事。你去哪我就去哪。”
看着他又恢复了以前耍无赖的嘴脸，程逸持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无奈道：“随便你，只有一点，不要暴露身份。”
这是让他别在凡人面前使用法力。权宁生知道程逸持不想无故惹麻烦，马上应了。
外面雨势渐大，程逸持道：“叶香怎么样了？”
“让她跑了，不过应该至少两个月不能出来作妖了。”权宁生避开眼神，想到那女人摸过程逸持的脸，权宁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透出杀意。
程逸持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失手？”
岂止失手，看到程逸持被抛下悬崖那一刻，权宁生心惊肉跳，魂不附体，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身影。权宁生尴尬地转过头，找了个借口：“她身上有护身法器，而且我本来也没那么强。”
“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很有趣，也很让人放松，我很喜欢。”
听到这句，权宁生瞬间转了过来，两人的影子打在墙壁上，洞内安静得只剩中间那堆柴火燃烧的声音，昏黄的光线里，程逸持正安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十分柔和的笑容。
看了看两人之间的间隙，程逸持轻声道：“我有点冷，你坐过来些。”权宁生立即往他身旁移了移。
程逸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呼吸打在权宁生耳畔：“我以后定会真心相待。我们……”权宁生脸上热意直冲颅内。
一只手从另一边的死角袭来，权宁生向来手比脑子快，瞬间挥手架开。
接着就感觉程逸持的手伸到了他的胸前，还没反应过来，权宁生整个人就朝地面倒去，快速被按倒在地上，程逸持的膝盖顶｜着权宁生的腹部，手已经伸向了他的面具。
权宁生本能地抬手就挡，翻身而起，招架之下也忘了用法力，不知为何，程逸持似乎也不想占他便宜，并未使用掌门印上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