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石室,顶上有通风口。
空气比之前那间好多了,程逸持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没有被绑,有些吃惊。
周围没有人,他睁开眼,光线明亮,且十分柔和。
他此刻正躺在一张石床上,而且,还铺了层薄褥子,石室里面空无一人。
程逸持已经习惯了常年不睡,不知道自己这次昏睡了多久,他想坐起来,手往旁边撑了几次都没能起身,脚也是麻木的,使不上力。
他闭目凝神调息,感觉腿脚恢复了一丝知觉,猛一用力,终于坐到了床沿,看着外袍上已经干得像壳子的大片血渍,这才觉得带着老于还是有点用处的。
只是刚坐定,程逸持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那人没杀自己,程逸持虽有一丝安心,可也丝毫不敢大意。那黑袍人进门后,就在门边面对着他坐下了。
程逸持还以为至少会走近一些,那个位置,仿佛怕自己跑了似的,只是以对方的实力,应该不至于。
对方不开口,程逸持也不清楚那人的目的。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
黑袍人脸上还戴着面具,看来是不打算露真容了,程逸持决定打破僵局,开口问道:“阁下既无杀意,不知带我来这里,有何目的?”
沉默。
意料之中,程逸持打量着那人脸上的面具,突然好奇这人这么厉害,到底长什么样,下次遇到也好避开。
只是看了一圈,也只看到一张丑陋而又有些渗人的阎王面具,其他再看不出什么,除了一点。
程逸持打量他的时候,那人眼神看向了别处,避开了。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认识的人?
他不禁看向那人的眼睛,问道:“我那三位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黑袍人却突然开口了,只是仍旧没有正眼看他,“他们三个现在已经出去了。”
程逸持看他这表现,越发觉得不对劲,笑道:“多谢阁下,放他们出去,既然是友非敌,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恕我唐突了,总感觉阁下说不定认识我。”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有这么难回答吗?他问的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问题了。
程逸持心想,戴着面具就说明不想透露真容,他本身也没指望对方回答真名,编个假名客套客套不就行了,总不好一直阁下阁下地叫吧。
没等来回答,程逸持也不尴尬,继续问道:“阁下既然早已混入他们当中,想必也是有要事要办,带我来此,可是有用得上的地方?”这客气的口吻听得程逸持自己都别扭。
只是眼下,对方目的不明,身份不明,程逸持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比较合适。
“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在此谢过,这就离开。”
“离开?”黑袍人突然看向程逸持。
这是不同意?程逸持有些不解,他盯着黑袍人的身影,心里不禁起疑,此人既不愿揭下面具,也不愿告知姓名,莫非真是认识的人?只是这声音,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以对方武功之高,如果是故人,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只是他记忆里,除了程攸和师父之外,实在找不出这号人。
程逸持看着那黑袍人的眼睛,真诚道:“阁下大恩,程某无以为报,所以刚才多问了几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无以为报?假装关心几句就算报了?”
听到这里,程逸持陷入了沉默。
那人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石床边,程逸持快速起身,却一下子被封住穴位,定了身,动不了,还说不了话。
程逸持破天荒有了种挫败感,是从遇上这人才开始的,要定他的身,为什么刚才睡着时不定?现在他也没怎么样,既没反击,也没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争执。
程逸持感觉自己不仅仅是身体跟不上这黑袍人的速度,连脑子也跟不上。
他只能任由对方把他扶到石床上躺下。
黑袍人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右手手腕上。一股浑厚而温热的力量顺着相接处,缓缓流入他体内,并在周身运转起来。
“这是、灵力?”程逸持脑子一片混乱,被震惊得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他快速冷静下来,还想再问,就被点了哑穴。
是灵力、而非内力,两者本质的区别是浓度。但更本质的区别在于,灵力在这世界上从几千年前就已经消失,成为了一个神话传说。
而且,为什么给他?
程逸持刚才化出光刃,也是冒险第一次尝试,用了掌门印上师父储存的部分灵力,只是那灵力反噬起来,比他预想的要难受的多,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越界。
程逸持强忍住内心的诧异,之前已接近枯竭的身体慢慢以极快的速度修复起来,他闭上眼,很快抛除杂念,专注于体内的灵力,运行起心法来。
突然那黑袍人掌心探上他左腹,程逸持心里不太自在,偏偏又说不出话。
那人快速抽回手,解了他的哑穴,问道:“那是什么?封印?”
不愧是高手,一眼就看出来了,左腹处的掌门印,确实是一种封印。程逸持也不打算隐瞒,平静道:“差不多,不过也有其他作用。”
“谁下的封印?”
见程逸持没有马上回答,那黑袍人语气放缓,道:“我要对你做什么,你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不必防我。”
程逸持看着他,道:“那好吧。是我师父。”
那人说话时仍在继续注入灵力,感觉差不多了,便利落地抽回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程逸持感觉身体轻松了一大截,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他快速坐起身,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是你刚才,为什么封我穴道?阁下既无恶意,我定会配合的,大可不必如此。”
那人似乎有些懊恼,虽然只是戴着面具僵立在原处,但程逸持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笑着问道:“恕我失礼了,阁下既然早就混入其中了,跟那几人又并非一路,为什么没有阻止那些被抓之人自相残杀?难道,也是为了仙莲盘?”
黑袍人漠然道:“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
他说完这句,程逸持突然抬手朝他脸上的面具袭去。
黑袍人迅速退至墙边,程逸持随即收手看着他。
见程逸持又开始上下打量他,黑袍人眼神不禁移向了别处,这回,连双手也笼在了黑袍里。
这人太奇怪了,总让人觉得是旧相识,却又感觉不太熟,此人与人接触的分寸感很强,最关键的是,直到现在,程逸持仍旧没有丝毫印象。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请问阁下将我扣在此处,究竟是什么目的?还有,可否把你脸上的面具先摘了,我们再谈。”程逸持冷声道。
那人还是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既没有摘面具的打算,也不说话。
程逸持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见他不说话,径直走到石床边,背靠石床,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开始调息。
过了好一会儿,那黑袍人开口道:“那个姓关的,我只不过捅了他一刀,你竟然跟我拼命?”
这话说的,程逸持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居然记住了关修文的姓。
还有这明明是熟人之间才用的语气,能及“竟然拼命”这个说法……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黑袍人分明像是很了解他,可程逸持确实,并不认识对方,就连这低沉黯哑的声音,他也没有丝毫印象。
他化出光刃的时候,确实起了该死的胜负欲,正常情况下,看到对方没下杀手,他会马上冷静下来,分析对方的目的。刚才,可能是感觉到对手太强,他的坏毛病一犯,什么都给抛之脑后了。
程逸持不知道该怎么答,干咳了一声,觉得还是据实相告比较好。
因为对方没有敌意,他不知不觉间,态度也好了不少,坦诚道:“不是因为他,只是我老毛病又犯了,看到强敌,总是忍不住想切磋一二,有点忘形了,抱歉。”
“你之前的样子,可不像切磋。”
程逸持笑道:“是吗?我跟人切磋向来都是这样的,全力以赴,从无水分。”
黑袍人听到这话,又陷入了沉默,不再出声了。
程逸持看着他,已经确定了两点,一、面前这个黑袍人确实给他一股别扭的感觉,具体也说不上来,明明心里在意,却不知为何,拒之千里。二、在意的点有些奇怪。
“这几天,你就别出去了,那些家族门派,已经来过了。我虽然把尸体都火化了,他们暂时分辨不出,但不排除后续能查出些什么,你身上的伤,再次复发的话,恐怕会伤及根本。”黑袍人说完,就出去了。
程逸持还没反应过来,石门就应声关上了。他探出内息,果然这间石室四面八方,从头顶到地上,都加了一层淡淡的防护灵力。
黑袍人刚才给他注入灵力的时候,不仅发现自己内力全无,还发现了身上的封印,大概也发现了封印上的灵力。
这下真是手边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完全陷入了被动,程逸持心里不由得烦躁了起来,时间越来越少不说,事情还失控了。
程逸持仔细检查了四周的石墙,没有一点缝隙,头顶的天窗泄下几缕微光,他抬头,那天窗虽小,但也算有个空隙,刚才查的时候,就知道也被灵力覆盖了。
他伸出手,手里出现一粒光珠,两指捏住往上一弹,光珠迅疾无比地向上飞去,触上天窗的一瞬,就消散无踪。
看到这个,程逸持没有太多惊讶,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突然感到喉间一阵腥甜,过了好一会儿,程逸持发现这次没有吐血。
刚才的试探,只是想知道破这层灵力防护之后,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出去,看样子,只要对灵力运用控制精确,对准一个点打击,反噬便也是可控的。
程逸持默念心法,就地盘腿坐直,调整呼吸,慢慢调用掌门印外泄的丝丝灵力,一柄光刀慢慢成形,并且由淡开始转亮。
突然一声巨响,前面的石门开了。
感知到防护灵力撤了,程逸持一下站起身,黑袍人正站在门口。
那人一步一步走进来,想到那人一直在外面,程逸持不由自主想后退,但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可退的,只是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黑袍人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只说了一句:“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