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到站时,天色已经擦黑。
我背着书包往小区走,远远就看见自家阳台上亮着灯,暖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一片,却没什么温度。
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二楼传来争执声,是少年人的嗓门,带着没压住的火气。
“我凭什么要让着他?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是赵泉,母亲李银玥再婚丈夫赵建议的儿子。比我小两岁,读初三。
我搬来快一周,和他没说过三句话,他看我的眼神,总像看抢了他地盘的贼。
我放轻脚步上楼,钥匙刚碰到锁孔,门“砰”地被从里面拉开。
赵泉红着眼圈站在门口,看见我时,眼神里的火气更盛,肩膀一撞就冲了出去,差点把我带倒。
“小赵泉!你去哪!”赵建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无奈。
我走进客厅,李银玥正站在沙发旁抹眼泪,赵建议搓着手,一脸为难。
客厅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水渍顺着桌沿往下滴,显然刚才吵得不算轻。
“回来了。”李银玥看见我,慌忙擦了擦脸,语气有点不自然。
“嗯。”我把书包往玄关的柜子上放。
“小孩子不懂事,”赵建议叹了口气,“他说想把房间换回来,你看……”
我住的次卧原本是赵泉的,搬来时赵建议说让他弟弟先住小房间,等我熟悉了再换。
其实我知道,不过是怕我这个“外人”觉得受委屈。
“不用换。”我往房间走,“我住哪都行。”
“陈亿……”
李银玥想叫住我,声音里带着点犹豫。
我没回头,拉开房门时,听见赵建议低声劝她:“你看,小陈多懂事,等小泉气消了我再说说他。”
房间里还带着点陌生的味道,书桌上摊着做题打的草稿。
我反手带上门,把客厅里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隔在外面。
书桌上的草稿纸被风吹得卷了角,是昨晚做数学题时留下的,演算步骤密密麻麻,最后一步却停在半空——
当时阳台的灯突然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页上,我盯着那片光晕发了好一会儿呆。
现在那盏灯还亮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一小束,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影子。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严,房间瞬间暗下来,只剩下书桌上台灯的光,把我的影子钉在墙上。
书包拉链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响,课本刚掏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我门口顿了顿,又轻轻挪开了。
是妈妈,早上她也是这样,端着牛奶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才小声问我要不要喝。她总怕对我不够好,又怕对赵泉太苛刻,这几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其实我不讨厌赵泉。
上周搬来那天,他抱着篮球站在客厅门口,看我把行李箱推进次卧时,喉结动了动,最终只丢下一句“这房间的书架第二层有虫”,就摔门进了主卧。
后来我真的在书架第二层找到个虫洞,里面塞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早化得黏糊糊的。
台灯忽然闪了一下,大概是接触不良。
我伸手去拍灯座,指尖刚碰到金属边缘,就听见楼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自行车倒了。
紧接着是赵泉的吼声,虽然听不清在喊什么,但那股没处撒的火气,隔着两层楼都能感觉到。
书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问我这周末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集训。
我的数学成绩一向就很好,初中时期数学单科一直占年级前三。高一数学竞赛的时候考了147分,得了个一等奖,还有五百块钱奖学金。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参加”。
指尖在屏幕上敲出这两个字时,忽然想起刚才赵泉红着的眼圈——
他书桌上好像也摆着本竞赛辅导书,封皮都磨卷了边。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把课本摊开,刚要落笔,就听见客厅里赵叔叔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小泉就是觉得委屈,他为了让房间,把竞赛资料都搬去储藏室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我站起身,推开房门时,正看见妈妈拿着块抹布,蹲在茶几旁擦那片早就干了的水渍,背影佝偻着,像棵被霜打了的白菜。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宁愿自己熬着。
“妈,”我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平静,“储藏室……潮不潮?”
李银玥猛地抬头,眼里还沾着水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有点?”
“他住不惯,我住吧。”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李银玥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眼眶又红了。
赵建议刚好挂了电话,听见这话愣了愣,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本来就该……”
“没事。”我打断他,转身回房收拾东西。书桌上的草稿纸、台灯、几本课本,没多少物件,很快就摞成一摞。
储藏室在楼梯拐角,比次卧小一半,墙角堆着几个旧纸箱,空气里飘着点灰尘和潮湿的味道。
我把东西往空着的角落放时,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赵泉回来了。
他大概是听说了什么,冲进储藏室时带起一阵风,头发乱糟糟的,额角还沾着点灰。
“谁让你搬这的?”他吼道,声音却有点发虚。
我没抬头,把最后一本书放好:“你资料在哪?”
他愣了愣,没说话。
“赵叔叔说你放这儿了。”我直起身,看他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这里潮,资料容易坏。”
他抿着嘴,眼圈又有点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我明天搬回来。”
脚步声噔噔噔跑上楼,我看着墙角那堆纸箱,忽然觉得这储藏室也没那么糟。
至少关上门时,能听见楼上传来赵泉翻东西的动静,还有李银玥小声问他饿不饿的声音,比刚才客厅里的叹息声,实在多了。
早上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被夹在中间,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
车窗外的梧桐树飞快后退,叶片上还挂着露水,在晨光里闪着亮。
进教室时,钟折玉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他没趴在桌上,而是支着胳膊肘,手指转着那支金属钢笔,眼神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斜斜地打在他侧脸,把他眼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小扇子似的。
我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轻。
他像是没听见,手指转笔的速度却快了点,笔杆在指间划出残影。
“早。”我放下书包,随口说了句。
他转笔的动作猛地顿住,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他低头去捡,声音闷闷的:“早什么早,吵死了。”
我没接话,从书包里掏课本。
刚拿出数学竞赛集训的报名表,他忽然往我这边偏了偏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表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手指却开始无意识地敲桌面。
“你也参加竞赛?”他没看我,语气硬邦邦的,像在查户口。
“嗯。”我把报名表折好塞进课本。
他敲桌面的手指停了,过了会儿才憋出一句:“就你?”
我抬眼看他。
他梗着脖子,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
“不行?”我反问。
他被噎了一下,好像没料到我会接话,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转过去,脊背挺得笔直,又是那副炸毛的样子。
早自习时,前桌的林正转过来借橡皮,看见钟折玉那紧绷的背影,偷偷冲我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又咋了?”
我没理他,低头刷题。
眼角的余光里,钟折玉的肩膀却悄悄放松了点,甚至还往我这边挪了挪椅子。
虽然只有一点点。
课间操时,广播里放着刺耳的音乐,全班都涌到操场。
我站在队伍里,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嘶”了一声。转头看见钟折玉正弯腰揉脚踝,眉头拧得死紧,额角冒了点汗。
“怎么了?”我问。
他直起身,瞪我一眼:“关你什么事?”话虽如此,脸色却不太好看,站着的时候脚踝微微往外撇。
“崴了?”我注意到他校服裤脚沾了点泥,像是在哪蹭到的。
他没说话,转身想走,刚迈一步就踉跄了一下。我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碰到他胳膊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甩开,却没站稳,反而往我这边倒过来。
我下意识伸手揽住他。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我身上洗衣液的皂角味完全不同。他僵在我怀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猫。
“放开!”他猛地推开我,后退两步,耳根红得厉害,“谁让你碰我了?”
周围有同学看过来,指指点点。
他大概觉得丢人,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背影透着股倔强的狼狈。
我看着他的背影。
大概是昨晚搬资料时不小心崴了脚。
我没多想,跟了上去。
他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见我,眼神更凶了:“你跟着我干嘛?”
“医务室在三楼。”我说。
他愣了愣,随即别过脸,声音低了点:“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话是这么说,他上楼梯时,脚踝还是晃了一下。
我没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没再赶我,只是脚步放慢了些,耳根的红却一直没退下去。
进医务室时,校医正在写东西。钟折玉刚想开口,就听见校医抬头说:“钟折玉?又是你?上次打篮球崴的脚还没好利索吧?”
他脸一红,没说话。
校医给他检查时,我靠在门口等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垂着的睫毛上,忽然觉得,这个炸毛的南方太子爷,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他包扎好出来时,看见我还在,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丢给我。
是颗奶糖,包装纸亮晶晶的,印着本地的牌子。
“谢了。”他别着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不是专门给你的,口袋里多出来的。”
我接住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奶味很浓,有点甜。
“竞赛……”我嚼着糖,含糊地说,“你也报了?”
他脚步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关你什么事。”
但我看见,他嘴角悄悄翘了一下。
走廊里的风带着桂花的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钟折玉。
你让我感到很熟悉。
111[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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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