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软绵绵的听上去一点都不霸气。可她不止喜欢叫我绵绵，还喜欢叫小绵绵，绵绵绵……每次我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就是我娘咯，人尽皆知的襄王，当年她死而复生，没多久就怀了我。我和二姐都是她亲生的，哪怕她刚从鬼门关回来，也坚持不让我爹怀上。她对我爹是真好，好到严重影响到我以后找老婆。
我是府里唯一的男孩子，别人家的男孩子长到十二、三岁都被当成掌上明珠供起来，我却天天被我爹摁在土里吃沙子。就这样，她每次居然都会捧着我爹的手做作地说“小拳拳疼不疼啊，吹一吹不疼了哦”，就很离谱。
老娘说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得从小培养阳刚之气。先不说阳刚之气是什么鬼，但培养阳刚之气就得挨打吗？我不理解。她还时常怂恿二姐，说等我大了就打不过了。这真的是亲娘吗？
我问他既然这么对我，为什么不取个阳刚一点的名字，叫刚刚都行。结果她又说绵绵表示她对我的拳拳爱意，如高山流水，绵绵不绝。后来丁四叔叫我别信她的鬼话，我们仨就是她给我爹表达爱意的工具人。我觉得丁四叔说的有道理，她果然天天都在骗小孩！
有这样的父母，我时时刻刻怀念着他们不在府里的日子。虽然我会挨二姐的揍，甚至有时候会和二姐一起挨大姐的揍。
大姐比我大了十岁，今年刚和兵部掌事凌连城家的二公子订了亲。说到凌家，我最佩服的人还是兵部尚书凌鹰凌大人。我见过他几回，那气场，那气势，用我娘的话就是扫一眼就知道是个硬茬。她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形容词，很糙但很贴切。
凌大人原来是书院的老师，后来一路升迁就不方便在书院挂职了。他偶尔会来书院串讲两节课，我每回都去听，要排老长队预约的。其实我觉得书院教的那些基础课程，都挺小儿科的，我正打算下学期去考跳级试。
凌大人和我娘、我爹的关系都挺好的，他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堪比我娘。毕竟和她关系不好的都死翘翘了，据说最后一个和她吵过架的方老将军，在年初的时候去了。我觉得丁四叔也在骗我，明明前几天老娘还和铁杏姨吵架了。吵得可凶了，铁杏姨追了她满院子说她又作弊，可铁杏姨不就活蹦乱跳的嘛。
方老将军我是知道的，我们书院有个体育老师就是她孙女。方老将军死后，颍北军的主帅据说换成了个姓孙的将军，那个将军据说还追过霍晨叔。
金丝姨说，当初好多人都中意霍晨叔的。还有户部的那个什么掌事来着，但霍晨叔最后和沈淑姨在一起了。我娘这么八卦的人，都没想到。不过金丝姨说，我娘除了追我爹的时候比较上心，对其他人的男女之事非常不在意。不过她又说，这样也好。好在哪里，我也不理解。
金丝姨也是户部的官，具体的官职我给忘了。周围的人各个都是官，太多了根本记不住。
我跟金丝姨八卦过老娘的感情故事，但还没问出个一二三呢，就又被爹摁土里去了。真的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的？娘说这叫举头三尺有神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给我来着一套一套的小词，肯定是在骗小孩。
说来那个沙坑，是给二姐堆沙碉玩的，她未来大概率会是个建筑师。老娘还老用沙碉骂人，说“瞅你那损色，跟我二闺女堆得沙碉似的”，搞得二姐一度怀疑自己的动手能力真的很差。大姐应该会继承老娘的爵位吧，至于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可能会当个作家吧，因为老娘写的小说我基本看过一半就能猜到结尾。
比如我一眼就看出岳不群一定是个坏人，慕容复肯定复不了国，小李飞刀和龙啸云八成要反目成仇，连城璧最后也会成为大反派。但我猜不到驸马是为了保留证据自沉沼泽，莫怀阳会为了所谓正派的名誉，在曹蔚宁的新婚宴上亲手杀了他。我也猜不到康熙会不顾孝庄的遗命，甚至害死容妃，也要再废太子。武则天会为了陷害王皇后，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后世的李裹儿会为了效仿武皇，毒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大概就是我娘说的权利腐蚀人心，人心深不可测。不过这都是书里的剧情，我们的皇室明明就很和谐啊。每回我去宫里找小十四玩，都能碰到凤君、沈贵君和其他几个夫君在一起打麻将，偶尔皇姨和太子姐姐也在。他们看上去一点不像斗得你死我活的样。
我娘也说了皇家并非都是阴谋算计，也有和和睦睦的。比如梁帝和老王爷，甄嬛和眉姐姐，富察皇后和魏璎珞。得了吧，最后都是大悲剧，都是在刀渣子里找糖吃。
大姐在十八岁那年被正式立为襄王世子，我的第一个小外甥也出生了。其实我也不是头一回当舅舅的，我娘给我们认了一堆干爹干娘，他们本来就有一堆孩子，然后他们的孩子也生了孩子，我都当好几回干舅舅了。
其实我一直以为大姐会和赵哥哥成亲，毕竟他两是一起长大的，就是小说里的青梅竹马啊。可赵哥哥在他十六岁那年，离开了京城，去了蜀中一个叫莒南县的地方，因为她娘死在了那里。蜀中旱灾，朝廷开仓放粮。在放粮过程中当地的流民起了冲突。赵哥哥的娘亲为了保护流民，被另一波流民杀死了。
我不是很理解，一个蜀中司令，正三品大员怎么会被流民杀死？老娘也没和我解释太多，只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赵哥哥去了莒南县就不能和大姐姐在一起了？明明他两都喜欢对方啊。或许这就是相爱容易相守难，我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还有比这更震撼的，是明月坊的两位叔叔。扶花叔叔因病去世后没多久，清风叔叔也去了。还好老娘赶了回来，据说她和老爹跑死了好几匹马才从蜀南赶了回来。
清风叔叔在见过我娘的第二日服毒自尽，死在了明月坊。我娘把两人火化后，带着骨灰去了靖宁，靖宁是一个总下雨的城镇，但应该很美。因为老娘才去过几次，就留了好多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靖宁十月天雨霜，人间草木不敢芳。”、“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焚尸成灰本是非常非常恶劣的行径，但因为是老娘干的，所以大家都不觉得有问题。后来凌大人告诉我，不只是因为干这事的是我老娘，更因为她火化的是清风和扶花。那两人都是她一生的知己。
我问凌大人什么是知己，他说就像我娘知道清风叔叔会等她回来，清风叔叔也知道她一定会回来。所谓知己，就是你不管处于何种绝境，她都会帮你，不管外界如何反对，你她都会信你。但若你做了错事存了坏心，她也会第一个跳出来骂你。所谓知己，是你知道即使全世界背弃了你，仍会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站在你身后。
我觉得凌大人说的更像爱人，就好像我爹我娘那样。但他说情人和知己，本就只有一线之隔。我突然想到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成亲，明明每年提亲的人都有好多，明明所谓克妻的传言老娘说是无稽之谈。可他一直就是一个人。
“凌大人，你是不是也喜欢过一个不可能的人，所以才不愿意搞对象？”
“你娘说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
“这种话，也只有她会说了。”
我娘说过，每一个嘴上说着不愿意搞对象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除了真的是喜欢一个人生活的，但我觉得哪有人天生喜欢一个人的呢。
“那凌大人，我娘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念了一句诗——“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我记得那是老娘写的人物小传，凌大人念这句诗做什么？我还想问呢，又听到他低声说道“我从来不是耶律齐”。
这小传不是写给郭襄的吗？关耶律齐什么事？耶律齐不是郭芙的老公吗？他又把我说懵了，我还想问，但瞧他的神色，大抵是不会解释给我听了。
大人们的世界果然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