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欢腾张罗的同时，麻烦也找上门来了。
蒋家吃饭的气氛很是沉重，又是蒋武城这个刺嘴先开了话匣子：“大哥，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好端端的去外面开啥店啊！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蒋家？”
蒋宏文神情尚且温和道：“阿香手里还有点小闲钱，想开就开了，跟别人何干？”
“爸妈！大哥胡闹你不劝劝他！”蒋武城把话头甩到父母身上。
蒋泰放下筷子，神色郑重道：“宏文，个体户说出去的确有失体面，没有铁饭碗来得实在，你们要慎重考虑。”
蒋宏文道：“爸，考虑的前提是二前面有个一能选择，既然没有，谋生计肯定比面子更重要。”
王晓茹本来听着邻里邻居的闲言碎语就恼，知道乡下来的儿媳妇要跑出去当个体户更心烦了。
她直接望向那光吃饭的母女俩，心情不悦道：“阿香，你自己说，一定要开店吗？被别人碎嘴不谈，我可是听说你们两百块钱搭进去了，要是赔钱不就打水漂了？”
蒋宏文正要开口，被赵香扯住，她温顺笑道：“妈，我知道您是关心我们，我在城里没工作又闲不住，难受得紧，想开个店多添一份赚头，也能给宏文和家里轻松点，我不怕赔钱，就怕没试过把机会错过了。”
这话是好听，能说进心坎里，王晓茹的脸色缓了一些。
蒋珺不知何时默默离开，过了一会儿端出碗来递给王晓茹：“奶奶喝。”
王晓茹没细看，以为是汤水下意识接过喝，嘴巴碰到那微凉入口，沙沙的口感，略有微咸但不重，反而是绵密甜意带着清香在口腔弥漫。
“啥东西这么好喝？”王晓茹砸吧了下嘴巴，定晴一看，惊讶道：“海带和绿豆？”
赵香适当接话道：“海带绿豆汤，排毒解暑又好喝呢。”
“阿香，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手艺，这海带一点腥味都没有。”王晓茹拿起勺子多喝了两口，称赞连连。
蒋泰奇怪了，从王晓茹手里拿过尝，眉眼顿时舒展开来，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
“一个汤而已哪至于啊。”蒋武城不屑，眼看小侄女绕开他给身边的媳妇递了一碗。
“小叔婶，谢谢您请我吃大白兔奶糖。”
吴锦锦诧异地接过来喝，露出惊艳之色：“真好喝，谢谢满满。”
蒋武城：“……”
他看着媳妇手里的海带绿豆汤有点蠢蠢欲动，但又不能自打脸。
蒋宏文笑道：“爸妈，这下子你们不阻止阿香开店了吧？”
王晓茹望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妥协地挥挥手道：“外人说三道四的又少不了一块肉，随你们去吧！”
媳妇都同意了，蒋泰不好犟下去，他平时教书育人，不是腐朽之人，一直强调自立自强，于是作为老父亲心态给出最后的叮嘱。
“成家了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们除了给建议，没法替你们决定，想做就做吧，以后不要后悔就是。”
蒋武城吃着咸菜，不服气道：“一碗海带绿豆汤就把你们收买了！”
王晓茹没理这个置气的小儿子，问赵香道：“阿香，你那还有没有？我想给凤英送去，她最近读书可辛苦了。”
赵香应道：“有！我等会给妈盛。”
王晓茹装好碗用布包起来，看见小孙女帮忙的身影，做奶奶的五年都未曾关照过，心里不免有点愧疚。
“满满啊，奶奶要去见姑姑，顺便带你出去玩？”
蒋珺有点意外，但能出门她肯定是乐意的：“好啊。”
富有年代感的建筑楼大门墙侧是书法家题写的牌匾，王晓茹一手拎着包袱一手牵着蒋珺穿过长廊到宿舍楼没有寻到人。
“教室没人，宿舍也没人，凤英跑哪儿去了？”王晓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海带绿豆汤托付给宿管。
然后带着小孙女去大道公园逛一逛，湖边的景色美丽，柳树下有一对小情侣拥抱。
王晓茹赶紧捂着小孙女的眼睛，啧啧道：“青天白日的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蒋珺刚觉得那对小情侣的女方有点眼熟，突然感觉捂住眼睛的手僵住，上面响起王晓茹不敢相信的轻唤：“凤英？”
没错，正是她的姑姑蒋凤英。
王晓茹脸色难看得要挤出墨水了：“她居然背着我又跟张志峰混在一起！”
张志峰？
蒋珺在脑子里进行搜索，跳出一段上辈子探查蒋家看资料的回忆。
一个著名电器企业的女工程师只活到四十岁，事业功成名四年，而失败的婚姻却磋磨了十几年。
有多失败？二十一岁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历经三次流产，遭遇丈夫张志峰出轨且家暴，熬到三十四岁终于强制离婚。
因家暴不定罪，她的日子不安生了两年，直到张志峰以故意杀人罪被判。
而那受害者正是妻子蒋凤英本人，抢救过来落下了后遗症，没几年就去世了。
蒋珺沉思道：“奶奶，你为什么讨厌他？”
说到这王晓茹就来气：“这小混混是你姑姑初中同学，家里有点小钱，有事没事带着你姑出去打架学坏的风气，后来有次惹上麻烦了，他爸妈上门反咬一口你姑带坏他们儿子，把锅甩到你姑身上，骂你姑狐媚子！我们只能赔了钱。”
“你姑那刚烈的脾性，不读了说要出去工作给家里挣钱，你爷爷劝一通没用，后来不是你姑变卦，是你爸爸看出来你姑是想读书的，就给她机会，换你爸爸进厂挣钱。”
“你姑那阵子的确上进了，每天认认真真学习看书，那死混混快要高考了老来骚扰你姑，带去看夜场跳舞又抽烟，害得你姑差点没考上大学！”
“自那以后你爷爷气坏了，下令如果你姑再跟他往来就断绝父女关系。”王晓茹越说越恨铁不成钢：“这闺女要气死我啊，又搅和在一起！”
王晓茹的愤怒占上风，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跟这个年纪不会懂的小孩子唠唠叨叨了一大堆。
“姑姑今年几岁了？”
“再有几个月就二十一岁了，你问这个干啥？”
王晓茹撸起袖子，正要过去抓个现行，被蒋珺拽住道：“奶奶，你这样过去姑姑会难受的，家事要关起门来讲。”
“她有本事在这光明正大约会，还怕难受？！”
话音刚落，王晓茹瞧见周围的群众，陡然冷静了下来，没必要闹大去伤害闺女的名声。
“走，回家。”王晓茹气冲冲地牵着蒋珺的小手转身离开。
今晚，蒋家又是一阵不宁静。
蒋珺拿着搪瓷杯刷牙，听到前院爆发的争吵声，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态。
反而赵香比较挂心，见着蒋宏文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看，焦急问道：“咋回事？”
“唉，我妹子为了外面那男的跟爸妈吵起来，被爸打一巴掌，跑回屋子关起门来哭了。”
这边正愁着，小闺女的声音忽然响起：“姑姑的脾气倔，硬碰硬是没用的。”
赵香惊讶道：“满满，你知道这事？”
“中午我和奶奶去看姑姑撞见了。”蒋珺擦完脸后爬上床道：“满满以前在别的大人那里听过一句话，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就懂了。”
赵香和蒋宏文已经习惯了小闺女的成熟和语出惊人，真的跟她聊了起来。
蒋宏文道：“满满，告诉爸爸，你是不是有主意？”
蒋凤英的一生，原来在年少时就初显端倪，到后来发生的种种从表象上看来，她的姑姑会被将来的时代定义为重度恋爱脑。
蒋珺不会用一个标签去轻易概括旁人的一生，竟然也觉得蒋凤英要不回炉重造看看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有呀，但是全家人都要听我的。”蒋珺凑过去讲了下自己的办法。
—
糖水铺很快就开张了，刚开始门可罗雀，要么是对糖水不感兴趣的，要么嫌弃太贵了不值当。
一对母子停留在窗口前，盯着价格牌问道：“这凤凰奶糊啥玩意啊？九毛一碗也太贵了吧！”
赵香解释道：“凤凰奶糊用鸡蛋和牛奶做的，牛奶是个稀罕货很难搞到，我们一天仅卖十碗，再想就没有了。”
“太贵了太贵了。”母亲罢手准备离开，身旁的儿子拽住他道：“妈妈！好热！我要喝糖水！”
赵香借此机会道：“我们这甜杆糖水，番薯糖水，苹果切冻、绿豆沙都是小朋友爱喝的，还有这个槐花粉是特地跑到大老远进的，每样四毛钱一碗，冰镇过很解渴，料放的也足。”
母亲擦了擦额头泌出的汗，拗不过小孩，无奈道：“要什么自己选！”
儿子趴在窗口，看见贴墙固定的长方形池里打了个坑，铺满了冰块袋，铁桶满满当当有序地镶在里头，后面是干净的桌子，摆着盛具和小料盒。
他见到好看的便喜欢，要了苹果切冻。
赵香捞出做好的青苹果块糖水，打开白布，盘里是用仙人草制成的透明果冻，切成薄块盛入其中，边缘覆上浅浅一层绿豆泥，撒上花生和晒干的果碎。
母亲坐在街角旁凹进去的小空间塑料板凳上，瞧见那碗端出来的料，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么多花样？”
儿子迫不及待用勺子尝上一口，双眼都发亮了，兴奋地尖叫起来道：“妈妈！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好好喝！”
赵香笑呵呵道：“天气这么热，这位姐姐要不要来一碗？我店里的海带绿豆汤好喝得紧，不止解暑对身体也有营养！价钱也是一样的。”
“海带绿豆汤？”母亲看着哐哐埋头吃的儿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道：“给我来一碗吧！”
“好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