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
青年大君扒在汤池边缘,目光迷离,抬起潮湿的手臂,遮盖眼睛。
“只是担心劭宣的伤口……也要遭受灾难。”
入夏,辛夷花滚烫。夜半凉,寒露落,涕泗横流。
“忍受……这样无妄的怒火,”他呜咽着,仿佛胸腔内含着一股潮水,又要倒灌进喉咙,“我真的不行了啊……”
*2.02
水汽氤氲中,气氛紧绷。
尹邵宣偶尔会让水流漫过他的口鼻,看他狼狈地别开脸,急促地喘息咳嗽。
李宰侯被逼得眼眶泛红,压抑地呜咽,惹得尹邵宣更加心烦,抓起他的头发摁进水里。
窒息中,又拥挤。待他挣扎着抬起头时,已是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呛咳不止,眼神涣散。
“你胆敢忤逆我?”
尹邵宣扫一眼,笑一声,盯他的脸,“你也差不多得了,能得我这样的臣子辅佐,难道不是你的幸事?”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腕骨,捏他温热的手指:“‘受难’也这么厉害呢……”
话落入水中,又起旖旎。尹邵宣稍一松劲,李宰侯便顺势搂住她的脖颈,眼中泪光闪烁,声音带着破碎的祈求:“不行……这样不行。”
“哈……啊?”尹邵宣困惑地挑起半边眉,她垂目,瞥了一眼两人纠缠的姿态,“是说我不行?大院君,你未免太过贪心……”
“不是!”
李宰侯喘息着,眼中是灼人的赤色,话语里缠绕着不甘的怨怼,“是劭宣的心意,你……与我亲近之时,只有发泄与冷漠,何曾有过半分真心?何其……过分。”
寂静中,双对视。尹劭宣笑,一把攥紧他湿透的发根:“别说得那么矫情。”
听到青年痛哼出声,她先捂他嘴,又逮住他朝后摸的手,将他从脖子上撕下来。
“况且,是福是祸,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你总不能奢望我,对着你做的蠢事……”
温水倒灌入喉。尹劭宣抓着他头发,慢慢压他,往水里浸。在向上沸腾的气泡里,她轻拍他的脸,拍出清脆的水声。
“你这张蠢脸。还能有‘好心情’吧?”
说完,她又笑,盯着他被打湿的发绺,像宣纸墨色一般蜿蜒染在他脖颈和脸蛋上的,发痒地爬上她心头。
尹劭宣轻轻扳起他下巴:“不过你暂时还让人有‘兴致’呢。”
李宰侯猛地拽住她手腕:“那世子……”
尹邵宣立刻厌恶:“别让我想起恶心人的事。”
她一把丢开他的手,霍然起身离水,披上外袍,将满池的狼藉与身后的人弃之不顾。
李宰侯见她欲走,慌忙抓住她拂开的袖子,急切道:“求你,别动世子,好不好?”
他踉跄着爬上岸,试图去寻她的眼睛,伸手想碰触她背后未愈的伤痕,“你伤未好,我们就留在这里,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你这个白痴为何总是败兴?”
尹邵宣头疼得不行,抬脚踹他进水里,“给我滚!”
“噗通!”
*1.07
尹劭宣闭上眼。
只听一声惊呼,什么圆凳、妆奁、官帽,全都哗啦啦响一片。
再睁眼时,就看到大君那张白里化粉的花脸,和透着惊骇的眼珠子,汗淋气喘。大君成了她手中鸡鸭,被她倒提在手里。
??……真带劲。
述职那日,大君提出要暗访。
王上大手一挥,给他办了宴会践行。
盛典需盛装出席,临行前,大君在室内更衣。
“大君穿青红,”尹劭宣忍不了,“你是想篡位?”
李宰侯明显怔住,慢慢放下手里的坎肩:“没有。”
她很不耐烦:“王世子着赤,大君着靛,教你的都忘了?”
真没想到这个蠢儿子办蠢事,当老子的还拉个人垫背。
拉的这个偏巧不巧,就是她尹劭宣。
美名其曰“指导”,不就是犯事了都赖她。
真是可恨,李氏。
“……没有,”李宰侯低下头,慢慢说,“不过只是见父亲。”
“你要见的只是你父亲么?”尹劭宣要被他气疯了,一个窝囊废这么理直气壮,真想一巴掌扇他个爽,“你还见大臣,见百姓,见上天!”
尹劭宣指向门外,又用指头勾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扯过来:“就你这幅样子,也配跟世子争先?”
香味扑面。
尹劭宣的余光落在他粉嫩的耳垂上,那香气不知是从他头发上散来的,还是衣服上沾的,李宰侯猝不及防被她一拽,立刻和她贴脸对视,睁大眼睛:“你……”
“闭嘴。”
她看着这张脸,忽然兴致上头,想要在这张蠢脸上涂点搞笑的颜料,最好让人看不出这是大君。
什么大君,戏子才对吧。
她抄起桌上的涂料。什么胭脂,什么膏药,通通往他脸上乱抹一气。大君的嘴巴变成油腻腻的烤辣椒,大君的眼睛变成两个黑黢黢的棕熊眼。
尹劭宣眯起眼笑。
“嗯,很不错嘛。”
她轻浮地挑起他的下巴,捏在手里左右端详。
“真是个美人。”
“……”
李宰侯愣神,说不出话。
只是瞪着大眼睛,看她。
尹劭宣不悦:“看什么?”
大君眼中的光变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反应过来,皱起了眉:“放肆!”
这声斥责就像在她的兴奋上点了把火,尹劭宣一把握住他的脖子,滑嫩的触感立刻通过手掌钻入她的手臂,让她顿感酥爽,使劲想要把他的小脖子摁到墙上,没想到李宰侯立刻扭头躲她,大衣袖子挥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推开!
尹劭宣被按到胸腔,胸口咯一下。
大君像受惊的兔子,细皮嫩肉地,在餐盘里挣扎。
??真想弄死他。
尹劭宣捏了下手指,咔啪一声,没想到大君的身形居然似乎微微颤了一下,尹劭宣又爽了,心里已经急不可耐地吼叫,想要看这个冰清玉洁的大君对她俯首帖耳。
最好……翘起那肥厚多汁的嘴唇。
尹劭宣伸手朝他颈子抓,李宰侯立刻反应,矮身躲,出腿踢她膝盖,不料尹劭宣前一步只是虚招,左手下探,反而一把握住他的脚腕。
往前一拽。
扑通。
他如鱼落水。
粉妆白面,汗蒸湿透。
这幅样子,简直就像他被虐待了似的。像笼子里被玩弄的小倌,不真做点什么,倒辜负了这番好风景。
“住手、你住手……”
李宰侯在她手里挣扎,却被她轻松扯掉网巾,一头长发像泼墨一般洒了一地,李宰侯累得气喘,好似有无数只手在抓他的衣服、摸他的脸,让他感到难以呼吸,终于撑不住地大声质问她:“你要篡位吗!”
尹劭宣果然停住,绞住李宰侯呼吸的手也消失了。
奏效了!
李宰侯慌忙支起上身,抬头的一瞬间,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卡住了脖子。
“大君怎么能说这种话,”尹劭宣掌心托着他的下巴,五指轻轻搭在他的颈侧,仿佛稍不留神就能掐死他,“尹某为大君奔走效劳,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君难道不犒赏一下我吗?”
“……尹舍人若真有心辅佐,”李宰侯抿了抿双唇,抬起眼看向她,像是瞪了她一眼,“……就别太过分。”
尹劭宣挑眉,俯身扶他:“足下为大君束发……”
“不必了,”李宰侯被她架着肘子捞起来,皱起眉别开脸,“不需要……”
尹劭宣已经握住他的头发了。
她的手像一把镰刀,轻轻勾住了麦苗的腰部,用刀尖一下一下地理着,每次都扯动头发的根部,拉得李宰侯从头顶到脊骨一阵酥麻。
“大君见大王乃君臣之义,”尹劭宣拾起他一绺黑发,颇有诚心地吻了吻,“下次别记错了。”
李宰侯的脊背僵了一下。
或许是此刻二人都不太理智的缘故,尹劭宣难得地听到这个矜持温吞的大君,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尹劭宣心痒痒。
她想使劲扯住手里的头发,最好扯得他哭泣不止,一边叫着求饶,一边抬着通红的眼眶,含怨地瞪她。
然而不等她从仙境回过神来,大君的话就将她的魂强行拉入躯体。
“尹舍人不必多虑,待在下成年之时,若还不能令舍人满意,舍人可自行决定去留。”
“哦?是吗,”尹劭宣意外他还有胆量用这种掷地有声的气势和她说话,下意识疏松筋骨,两手撑住妆台,将他笼罩在身下,“可大君成年之时,大概就是封王之日吧,届时我俩谁上谁下,或许说不定呢?”
这话其实很冒犯,但尹劭宣就是说了,她笃定这大君在她面前好欺负,不敢也不会记仇。
果然李宰侯只是缓缓吸了口气,最后缓缓送出这口气,声音冷静:“随君乐意。”
“那我杀了你也行吗?”
尹劭宣低头,盯住他的眼睛。
李宰侯明显没料到,瞳孔放大了一下。
他的视线被她散落的漆黑发丝所遮住,李宰侯稍微抬眼,就对上尹劭宣那双瑞凤般的眼睛。像鹰隼,像阴刀。
他彻底抿起唇,看起来有些愠怒。
……又有些惊恐。
但他眼底始终保存一份平静的清澈,或许是愚蠢,让他敢直视着她的双目,不卑不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君府不会纠缠。”
好,很好。
尹劭宣心里痛快,就像听到自己一直骂的人终于承认自己该挨骂,又因为这份倔强,心中压着一块燥动的不甘。
?王六年春日,尹长子与大君有约。
约定不是什么浪漫的誓言,而是一场权力较量里,残酷的“失败者”条款。
自古成王败寇,大难临头各自飞,若真有树倒猢狲散的一天,即使他们前缘深厚,也会形同陌路,分道扬镳。
死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