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乌云障日,对于寿山村众鬼来说,是个好天气。
村里出来活动的村民更多了,各个眼神奇异的看着在搬木头弄瓦片的庞龙和季双秋,片刻后眼神流连在站在村长身边纤长的少女身上。
这香味,太吸引鬼了,要不是她旁边站这个脸色漆黑的田老太,早有鬼找上去。
董月娥待在田老太三丈远的位置,站得笔挺,手中把玩着梨花拐,眼神时不时看向忙碌的两人,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它要保你,你要保他们,你觉得它能保几个?”田老太监督着自家房子的进度,语气有些怪异。
“村长,他们明明是你的人。”董月娥静静的回答,“晚辈昨晚并未让他们进门。”
“昨天猫叫了一晚上,你以为它们在干嘛?”
“所以晚辈今日特地来找您……自家的粮食进了别人的肚子,想必村长也是不愿意的。”
她早过了善心泛滥的阶段,凡事自保为先,有余力才会伸手帮人。
他们在田老太家待着,顶着随时会被吃的危险,七天就能回魔鬼之域。但是他们要是选择进入她家,她是不会吃人,只怕时限上七天就变三年了。
这么危险的地方,作为房主的她都不一定能活着,三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和他们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两人昨晚缩在她家门口瑟瑟发抖也不敲半下门。
田老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诧异的盯着她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它古板了一辈子,选的传人倒是个心狠的。”
董月娥泰然自若的接受她“心狠”的评价,笑着问:“您好像十分了解猫婆婆?”
“一个怪物而已,不清楚!”
“那您认识一个叫李明玉的人吗?”董月娥接着询问。
祠堂里一堆田姓牌位落了几尺灰,少数几个异性的牌位里只有李明玉的牌位断成了两截。
下意识,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很重要。
田老太听到这个名字,身形微顿,看着董月娥脸上的疑惑,嘴角的笑尽是讽刺。
“认识,怎么不认识,村口那条泊油路就是她孙子修的。”老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戾气,“田家村变成寿山村,她手上功劳有一半。”
“能具体说说吗?”说话间,董月娥上道的给人烧了张回禄纸。“加上之前给您的,若是房子修不好,也够给小菊躲日光了。”
田老太蹙起的眉头松了些,嫌弃的瞥了眼远方累死累活的两人,回头略带愉悦的说,“既然你想听,老婆子就说说。”
寿山村本来叫田家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民们进山打猎,下地种田,一年四季没有剩余,但也不会饿死。
多年前,李明玉的孙子田康平心气高,不想留在村里种地,成为村里第一个出去闯荡的年轻人。没想到几年后他真的闯出一幅名堂,带着一堆人来村里,说是发财了要回馈家乡,敲敲打打的给村子修了条路。
村里的年轻人都被田康平说的外面世界迷了眼,陆陆续续都跟着他走了。村子里年轻人越来越少,剩下一堆年老体弱跟不上时代的,天天盼着儿孙能回来看看自己。
“后来呢?”董月娥看着田老太悲伤的眼神,跟着问。
“后来啊,年轻人是回来了。变成鬼回来了。”田老太森冷的回答,“所有出去的年轻人都变成鬼回来,只有田康平没有回来。”
“你说说,大家都出事了,怎么就他没有事。”她恨恨的道:“现在不知道在外面哪里活得好好的。”
“要是哪天老婆子能出去,第一个撕了他,死了我也会叫他的子孙不得安宁。”
田老太诅咒着,眼中的恨意升腾,夹带着黑色的鬼气蔓延在周身。
董月娥又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没看见田老太的激动,“那这些跟李明玉有什么关系?”
“哼,田康平就是她家的小畜/生,不怪她怪谁?”
董月娥:……
迁怒!还是说没说真话?
她还想继续问,但田老太却不想答了。
再继续待着没有多大意义,她也厌烦周围众鬼贪婪的眼神。
同田老太打了声招呼,董月娥默默往回走。
一路上不断的有鬼来搭讪,邀约不断,她能拒绝便拒绝,拒绝之后还来纠缠的,一律用梨花拐抽过去。
棒棒到肉的响声听起来十分解气,但所需要的力气也是实实在在摆在那。
揍了十几个鬼,她的手就酸得不行。
一路揉手臂,一路打鬼,董月娥总算远远望见家门口的大槐树。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的人果然在槐树下等着她。
“属乌龟的吗?慢死了。”粗嘎的声音不耐烦的从槐树下传来。
树荫下,黑猫匍匐在猫脸老太脚边,老太坐在树根凸起的地方,怀里抱着另一只黑猫。
董月娥平静的走过去,撩起裙摆,跪坐在老太的下手位。
“我以为婆婆会晚上找我。”她看着猫脸老太,镇定的同它的猫瞳对视。
“我再不来,你这肉包子都快把全村的杂碎都勾一遍了。”猫脸老太冷哼,“逛了两天了,该知道都知道了吧。”
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疑心那么重。
董月娥点点头,将梨花拐放平在前方地面,随即又拿出一叠回禄纸,一盏破煤油灯。
“您应该知道的,我是女子,李老头不可能收我做徒弟。”回禄属阳,他们这类人,哪怕再落魄,也不会把祖师爷的东西随便传给一个根本用不了的人。
“他给了你,就是选了你,你这女娃子,拿了人东西就翻脸不认账了?”
“那您选择我又是为什么呢?”面对叱咄,此刻的董月娥分外平静。
“我要你替我杀鬼。”
“小鬼可以,田老太那种鬼是她吃我。”
“我会教你。”
一人一鬼一人一句,四周平静得连风声都没有,徒留下老太那句“我会教你”时,董月娥的呼吸声急促了几分。
她未进魔鬼之域时,家里人因为她体质的问题陆陆续续请了好些游方道士和尚,有的有些本事,有的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他们嫌她女儿身,就算有才之士也只是随便教授一两招。
算起来,她所学之杂,所学之乱,连皮毛都不如。
若是能系统的学习,此后就是遇见田老太那般的恶鬼,她也不会束手无策了。
“您不只要这些吧?”她呼吸乱了几分,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要在这待多久?”猫脸老太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又问了一句。
“三年。”
“好,三年之后,你走之前,把玄冥灯给我。”
董月娥霎时间就皱起眉。李老头给她的两种对付妖鬼的利器里,回禄纸她根本用不起来,玄冥灯算是她手上唯一威力甚大的防身物品。
老太似乎看出她的犹豫,脸色顿时就不悦了,“老婆子不是把拐子给你了吗?没眼力见的,拐子上雕的是梨花,木料可是千年雷击桃木。”
董月娥抿了抿唇,抬手撩开自己的衣袖,洁白的臂膀上,有着一块块紫色淤青。
她不好意思道:“晚辈从小体弱,力气比寻常女子都小。木拐击鬼确实有效,但对于晚辈来说打杀一只小鬼所废的力气太多,后续难以为继。”
随着她的话落,老太嫌弃的表情董月娥不用抬头都能猜到。
天生招鬼力气小皮肤嫩,她也没办法啊。
猫脸老太盯着她的淤青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先从呆愣,然后扭曲,最后恨铁不成钢。
她咬牙说道:“你等着。”
然后豁的起身,连猫也顾不得抱了,眨眼间消失在槐树间。
只听到第一间屋子里“吭吭哐哐”一阵响动。
半晌,她去也匆匆,来也匆匆。
一直在树下等她的董月娥只看她以往严肃的猫脸此刻眼神晶亮,“三娘,我找到了这个。”
她摊开手,是一把巴掌大小的小刀。
董月娥:???
董月娥疑惑的眼神实在太明显,老太握拳在嘴边咳了一下,又恢复成那个严肃的老太太。
她踱步到刚刚的位置,坦然坐下,手中的小刀包裹着一张图纸丢到董月娥跟前。
董月娥正要伸手去捡,手旁又出现两本纸页泛黄的书。
深蓝色的书皮,几处线装都破损了,让人担心碰一下会不会顷刻散架。
“老婆子最值钱的就是这千年雷击木,你嫌弃抽鬼太慢,那图纸给你,工具也给你,你自己削一把桃木剑吧。”老太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董月娥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了。
猫脸老太接着宣布,“原本想给你两本道术的,现在只能给你一本剑谱一本练体。你有什么不懂的以后来槐树下等我。”
董月娥:……
这跟她想象中的系统教学一点也不一样啊。
“还有村子里的规矩老婆子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再和你说一遍。一、不要进任何人的房子,二、不要答应任何鬼的要求,三、那条泊油路能不去就不要去。”
董月娥正拿起猫脸老太给的东西,泛黄的书页才翻开一页,便放下看向老太。
这是她今天又一次听到关于泊油路的消息,从不同的鬼嘴里。
“婆婆,这个村子是不是被人摆下什么阴损的阵法?”
“是!”老太沉默了片刻,回答的声音十分干脆。
“泊油路是阵眼吗?田康平弄的?”
“不是。”老太背过身,两只黑猫跳上了她的肩膀,似乎要走了,嘴上毫不留情的打击,“你那么弱,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还有以后别去招惹田小妮子,全村她最凶了,没眼力见的。”老太没好气的补充,“今晚你就开始削剑,又有一批旅客要来,你别瞎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