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里真的会有那个家族吗?”少年站在老者的身后。
他看上去年级不大,却将头发倒梳,搭理的一丝不苟,双眉蹙起,抿着嘴,怀疑的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森林。
他们家族为了寻找那个家族,在这片山林找了二十年。跟政府借口修路都修了三条,里里外外翻了遍,别说隐世家族,人骨头都没看见一块。
“传说百年前有旱魃霍世,就是那个家族出手将其镇压。”老者拄着拐杖,花白的头发,枯缟的皮肤布着大片大片老人斑。看着年级很大,但精神头不错。
“有能力对付旱魃的家族,手段高明是肯定的。”
老者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少年,他又看了一眼浓浓的云雾,“可是我们快等不了了。”
老者沉默了半晌,最后深深的叹气,“小诚,回去选批人,这次你带队。进山!”
话落后,他看起来似苍老了十岁。
少年郑重的点头,上前扶住老者,承诺着,“爷爷你放心,我一定将他们请出来。”
……………………
寿山村的第一年,董月娥几乎以一个隐者的身份在其间苦修。
每过几天就会有一批任务者的到来,他们有的能摸索到大槐树这边,遇到她在槐树下修炼。却看到她身边的猫婆婆,一致认为她也是寿山村的村民。
本质上也没有错。
只是她不参与他们的生死,就像个盘观者,观看他们挣扎、哀嚎。
睢阳那场吃人的地狱告诉她,在没能力自保的情况,多余的善心只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招来厄运。
她仍记得有个族兄只因救了路边濒死的乞儿,乞儿不仅没有报答,反倒是将他一家藏身的地窖泄露给那群畜生。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那乞儿最后还分得一碗族兄幺儿的骨头汤。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子》其书她少年时读它本是为消解闺阁的烦闷无趣,却没想到其中的这句话让她刻苦铭心。
在她将《三悲问佛》剑诀修得入门后。
猫婆婆给了她第一个杀“鬼”名单。
婆婆的要求是屠绝毁屋。
她不认识这个村民。
夜里提着桃灼过去时,他家还有四口鬼正在进食。
受害者的灵魂浑浑噩噩的站在一旁,而他们大快朵颐,虽有人形,却无人样。
约莫是她身上更加诱人的香味吸引了他们,又或是她主动走进他家门。
他们放下手里的肉块,吐出嚼烂的肉泥。靠近门口的男鬼率先扑了上来。
脸上的褶皱、涎水混着来不及吞咽的血水自唇角流下,濡湿着下巴。
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只能看到黑色的残影。
毋庸置疑,男鬼的实力比之一年前她斩杀的花婶实力高出很多,是这一家里鬼气煞气最浓郁的一个。
随着他的动手,其他男女老少也相继扑来。
董月娥运起“濯清涟”的身法,裙摆纷飞,像春日里的蝴蝶,在一众恶鬼里穿梭。
剑横在侧,明明是木剑,在划过鬼体或刺入鬼身的时候,总能发此“滋啦滋啦”烤肉声音。
漆黑的利爪直勾勾的冲着她的面门,若是被打实了,她的脸不仅毁了,只怕两只眼睛也保不住。
她足尖一点,整个身体朝后滑去。“悲白发”如长恒贯日,一剑将鬼整个手臂斩下。
剧痛战胜了食欲与贪婪。男鬼捂着手臂的断口,眼神里先是痛苦,然后是嘲弄,“她终于忍不住动手啦?”“哼,还以为有多清高,才七十年而已。”
“你如果多说一点,我会给你个痛快。”董月娥翻转手腕,轻轻一震,桃灼上残余的鬼血被抖落的地上。
严格来说,他们这些鬼都不算彻彻底底的鬼。死是死了,却用着以前的肉身。充其量是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哈哈哈,我老汉护这世间够久了,道心、尊严、骄傲……还会怕你这小辈的折磨?”他漆黑的眼瞳环顾四周,然后决然的朝董月娥扑去。
“滋啦”长剑透底。
男鬼闷哼着,对着她裂出个大大的笑,“小友,当你屠尽满村时,便是你道心陨落时,莫要被她骗了……”
话落,串在剑上的鬼连同尸体像被点着的符纸,眨眼间化为飞灰,溢散四处。
她并未停留,将最难缠的解决后,毫不犹豫的将其余诸鬼尽数斩杀。
火焰将屋子吞没,背着火光,她长剑收在身侧,坚定的往外走着。
路旁是个白衣服的人影。
看着她出来连忙迎上来。
“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别担心。”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越窜越高的火焰。
“姐姐,你相信那个鬼的话吗?”孟嫦状似无意的说,“猫婆婆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要你来动手?”“还有,整个村子都仇视她。”
“我只知道,我的道心……不为万民。”只为己身。
骗或不骗都不所谓,她教自己本领,自己替她做事,最后——她只信自己!
她不再看火,转身走的毫不犹豫。
孟嫦跟在她身后,眼中异彩连连,唇齿间咀嚼着“不为万民”四个字,在董月娥看不到的地方轻笑。
……………………
猫婆婆和田老太打了一架。在董月娥动手的第二天早上。
两个头发加起来找不到十根黑发的老太太,就在大槐树下动起手。
先是鬼气漫天,阴风怒号,飞沙黄尘叫人看不清战况,倒是叫骂声一直没停下。等到老槐树根都要被她们掀起来后,她们又改肉搏。
这回董月娥她们看得清楚。俩老太太你一巴掌,我一爪子,爪爪见血,拳拳到肉,看起来非常有活力。
昨晚回去通风报信的田小菊看田老太一直被压着打,着急了,在董月娥身边直跳脚,“你快去劝劝她们,别打了。”
“不敢去。”董月娥抱剑立在门口,“她们姑嫂打架,你得找辈分更大的来。”
她这半个徒弟上去找打吗。
“哪里还有比她们辈分还……”田小菊跳脚的声音突然卡住,扭头见了鬼似的,“你、你知道?”
董月娥回给她一个眼神。
进村的头七天就猜到了。
猫婆婆名叫李明玉,嫁给田俊民后上了田家的族谱。田老太是田俊民的小妹,那猫婆婆就是田老太的嫂子。
而疑似一切的罪魁祸首田康平是猫婆婆的孙子。
田家村道术传家,猫婆婆曾经还是非常厉害的天师,然后此处有着极其厉害的封鬼大阵等等她都知道。
田小菊已经忘了着急。
原来修炼狂是有脑子的。那……
她朝抱着手臂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孟嫦身上看。
这变态的底恐怕早就被扒出来了。好恶趣味,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天天看孟变态装可怜演无辜。
“李明玉,当初利用我们的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我们田家欠你的吗?”田老太的脸被挠得满脸血痕。她摊到在地,半撑着身子,眼里的悲愤、嘴里的咒怨几乎化为实质。
“我田家是天师世家,自持三清正道。如今化为满村厉鬼,日日食人,每月还要承受炎阳炙烤,我们承受的还少吗?”
猫婆婆染血的手颤抖着,她的每句话都是把刀子在凌迟她。
她哑着嗓子,不敢看任何人,“我知道。”
“呵呵、哈哈哈哈哈……冤孽啊!”
猫婆婆几乎是逃一般躲进院子。
得给你们一个交代……给世间一个交代。
当夜,董月娥去猫婆婆的门前询问是否还要继续。
里面给的回答是肯定。
屠鬼行动自那以后每两日进行一次。每次猫婆婆会给她名字和具体的方位。必须斩鬼的同时必须将房子也一同毁去。
本以为她的行动会遭到猛烈的抵抗。但田老太自那次之后就没再出现。
斩杀名单里,有的会激烈抵抗,而有的甚至会主动往桃灼上撞,自己寻死。
而每当遇到激烈抵抗的鬼时,董月娥才真正见识什么叫十八般武艺,什么叫人才济济。
负伤是常有的事。
田小菊自田老太打架那日后,还是留在她院子里,每日例行驱逐鬼气后就会消失不见。
孟嫦也神出鬼没的,几乎不见人影。
董月娥最常接触的人竟然变成隔壁的猫婆婆。
当然,她也是最能感受到猫婆婆变化的人。
每杀一鬼,婆婆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暴虐,她甚至看到两只黑猫经常徘徊在墙头,不愿意进去。
村子里风雨欲来。
她又一次拿到猫婆婆给的斩杀名单。
晚上杀鬼的行动顺利完成,没想到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麻烦。
她每两日诛杀一户的动静从来没有保密。自然而然,某些不愿坐以待毙的鬼联合起来,在一处荒草堆对她动了手。
约莫有五个大鬼,三十几个小鬼。凭她目前的实力顶多对付两个大鬼。
她今晚的任务本身就棘手。她废了好大力气,胸腹和手臂都被打伤了。
众鬼来势汹汹,为首的扬言让她不要想着猫婆婆会来救她。身为侄孙女的田小菊已经去拖住人。
难怪最近不见人影,田小菊为了田老太还挺拼。
“为了今天,你们计划了多久啊?”她横剑当胸,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被人背叛的愤怒。
为首的鬼冷哼着,“对付你,还需要很久吗?”话落,指挥着众鬼一拥而上。
众鬼呈包围的局势,密密麻麻的扑上来。
幸亏她练“濯清涟”的时候,满是铃铛的小院子她白天练,晚上也练,哪怕修到第三层“蕴莲华”也没放松对身法的训练。
否则此时此刻,她不出五息就能被鬼扑倒。
油滑的躲避鬼的攻击,她毫不恋战的朝一个缺口逃去。
再次感谢两只黑猫训练她的时候没有偷懒,董月娥裙摆纷飞,跑得飞快,时不时还能趁机捅几个小鬼。
像放风筝一样,她带着一群鬼满村子跑。原本起骚扰作用的小鬼几乎被她零零散散的消灭了。
最后她在村口处停下。
再逃下去没有意义,她捏紧桃灼,所幸拼一把。
她当着五鬼的面闭上了眼。
从小被脏东西纠缠,家族尽灭,父母姊妹惨死。鲜血淋淋的画面在脑中盘旋。
持剑人的气息突然沉下去,一股浓浓的悲伤从她身上溢出。
《三悲问佛》——我悲父母白发苍苍,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悲我董家数十人尽灭,徒留我独在人间;我悲世道不公,天子骄奢能西逃,徒留睢阳人间地狱。
“悲白发”、“悲离别”、“悲怨憎”三式同出,佛祖啊,为何人间疾苦。
剑光弥漫,使剑的人身姿卓越。每一式剑光落下的惨叫,都是她哀情最好的乐章。
她似乎没了知觉,只觉得自己挥舞剑的轨迹越来越慢,曾经不能连贯的招式也越来越顺手。
天地间的灵气涌动,五彩斑斓的灵气里黑白二色的灵气疯狂往她身上钻。
“咔嚓”是屏障破裂——练气三层达成。
最后一式收尾,五鬼惨叫结束——《三悲问佛》小成。
喧闹结束,伫立着的人虽满身伤痕,气息却慢慢归于平静。
不等她查看自己的战果,一道惊喜的声音划过村口,“请问你是田家的天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