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田老太的“交代”交付的时候,亥时已过三刻。
回家的路上,前来骚扰的小鬼斩了三个,这才绝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心。
田小菊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踢着石头,状似天真的问,“你真的把他们杀了?”
前头的人平静的回答:“你不是都看到了?”
她带回来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以及两颗心脏。
“那你为什么又跟姥姥把心脏要回来?你要人心做什么?”田小菊快步跑上前,跟着她的步伐歪头看她,“我明明看到心脏在跳。死人的心脏怎么还会跳呢?”
“你是不是在骗姥姥。”
“村长可没你那么多话。”
见董月娥没有正面回答她,她撇撇嘴,指着她宣布,“我会替姥姥盯着你,你要是干什么坏事,我就让她收拾你!”
说完她噔噔往前跑,越过老槐树,一把推开院门。
“你们回来啦。”“啊……”委屈的声音和田小菊的尖叫同时响起。
纤细的人影直接越过一惊一乍的田小菊,凑到董月娥跟前,“姐姐,你们去哪了,我等了好久。”
没等董月娥做出反应,田小菊绕着回来,指着她,“你不是……”
她视线下移,眼前人的白裙如今黑一块黄一块,多处撕裂,堪堪挂在身上。露出的肌肤莹白,但真正让她哑了嗓子的是对面人,腿上凹陷的地方没有了,平平整整光滑细腻。
她惊得忍不住搓搓眼,然后视线上移,好巧不巧,四眸相对,“你……”
眸子里是戏谑、恶意、嘲弄……
她吓得退后一步,扭头朝董月娥张嘴,“董……”
女人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见她先是红了眼眶,确认被董月娥看见后缓缓低下头,委屈哽咽道:“姐姐……你都没来找我……土啊、木头啊都堆在我身上。我费了好大劲,才自己爬出来。”
她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展示出来,增加语言的可信度。
“阿嫦回来就好。”董月娥淡定从容从袖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我去给你烧些水,你好好洗洗。”
绕开两人,她径直走向厨房。
田小菊在她身后,瞪着眼睛,“喂……”你这种鬼话也信。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她的手便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捉住。
“小菊好没良心,我想着替你出气,你却丢下我自己走了。”语气凉凉。
“呵呵呵……”挣脱不开手,打不过就祸水东引。
她赶忙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刚刚是不在。董姐姐带回来两颗会跳动的心脏呢。可有意思了。”
“噢~”孟嫦放开不经逗的小孩,环臂抱着,食指点唇,眼中华彩四溢,“那就有意思多了。”
……………………
村子里陆陆续续又来过了几波人,生还者寥寥。
有一波人倒霉的撞上村子里每月十五的望月祭。
村中阴气大盛,众鬼狂欢。那波人第一天晚上就团灭了。
而望月祭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她们家院子外面。
董月娥自带的诱鬼气息平日里就够吸引鬼了。田小菊说自己换成鬼的形态都恨不得扑过去生啃了她。
望月祭调集了阴气,她的香味竟比平日还诱鬼数十倍。撩得众鬼前仆后继的往这边聚集。
要不是院前院后有猫婆婆和田老太站着,单靠董月娥只学了半个月的剑法道术,只怕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猫婆婆护着她个中缘由有些复杂,但田老太护着她的心思就很明白。
白日里,她除了练剑学习修炼,还得抽出半个时辰为田小菊一点一点抽出长年累月纠缠在体内的鬼气。
争取让她从半人半鬼变成人。
而每月初一的朔月祭,阳气都被拿来养桃灼了,自然烧不到田小菊身上。
如此这般,在顺利过了第三个朔月祭后,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
某天中午,孟嫦和田小菊少见的统一步调——在她端出三碗泡面之后。
田小菊一手捂嘴,一手捂胃,奔溃抗议,“董月娥、董姐姐!这玩意我们天天吃、顿顿吃,吃三个月了!”
“我现在看到闻到都想吐。”
孟嫦附和点头。半点也不想靠近新出碗的、热腾腾的面。
董月娥沉吟片刻,伸手在自己袖子里掏掏掏,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大袋稻米。
其他两人已经见怪不怪,只当她袖里乾坤练的好。
“我只有这些,若是你们不介意白米饭的话……”
“没关系,村东头王大叔最喜欢种菜,就算他不能吃,也一定有存货,我去找他要。”田小菊说的飞快。
“我不会煮。”董月娥老实交代。
“没关系,我会。”田小菊眼尖看到孟嫦要举手,赶忙抢先说。
就怕某人煮饭到时候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她自己的肉。
这个家,洗衣捡柴烧水孟嫦包了,煮饭要菜田小菊接过重担。
蓦然回首,董月娥发现自己不是挺顶用。
她紧了紧手指,不好意思的说,“有机会,我煮茶给你们喝。”
这个她拿手。
来寿山村的第三个月,她们正经吃了一餐有米有菜的午饭。
酒足饭饱后,孟嫦去清理厨房,田小菊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瘫坐在院中央的草席上。
董月娥跪坐在一旁,拿着布轻轻擦拭桃灼上的汗渍。
“小菊,你田俊民是你什么人?”擦着剑的人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舅姥爷啊。”小女孩回答的很快。
“怎么没有在村里见过他?”
“当然见不到他,他过世得早,连我妈都没见过他。”她嘟着嘴,煞有其事的点头。然后像透露八卦一样爬起身。
“我跟你说,我祖姥那辈肯定不正经。我舅姥爷和姥姥差了十几岁,听说舅姥爷结婚的时候,我姥才八岁。”
董月娥停下手里的事,扭头惊奇的问,“我看你们村的祠堂,看起来是同性通婚,你舅姥爷那么厉害,怎么会娶个异性女人?”
“因为我舅姥姥也厉害啊。”女孩自豪的说。
田家村道术传世,代代子弟出山,哪个不被争抢。她舅姥爷就是他们那辈最出众的天师。
而被舅姥爷带回来的舅姥姥更是以一根棍子一手道阵打得族中长辈还未成婚就将人写入族谱。
每次出山,舅姥姥必除大恶妖鬼,其后的族中小辈几乎没人不崇拜她。
“可是我也没看到你爸妈和舅舅那一辈的人啊?”
“死了。”田小菊坐起身,“有一年外头出了个大鬼,外面的天师对付不了,来村里求救。”
“舅姥姥、爸、妈、舅舅舅母他们都去了。”
沉重的气氛一下在院中荡开。
她突然不想接着套话了。
站起身,她望着不见太阳的云层,听着隔壁时有时无的猫叫,“你们的功德不应该是这个下场。”
“功德?”小女孩嗤笑,又重新躺下,“姥姥他们生前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死后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应该没那玩意儿了。”
“我嘛,更不会有那玩意儿。”
……………………
日子一天天过,自那次谈话后,田小菊有段时间都绕着她走。
孟嫦打着“捡柴”的借口,时不时出去一天,回来时裙摆偶尔有隐晦的血迹总会引得田小菊异样的眼神。
她私下里吐槽,“就你一个,可以喂饱我们一村。”
董月娥全当没注意、不知道。
另外两人也觉得她不知道。
她还是每日练剑打坐。
从最初随便动一动就一身汗,如今每日需挥剑万下,挑刺劈砍轮番过后,还能再根据《莲华宝卷》的身法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宝卷》第一层的“出淤泥”她在修炼的第三天就能感受到天地间细小浮动不同于平日呼吸的“气”。猫婆婆得知后,第一次没有骂她愚笨。当然也没告诉她,当年她整整用了三个月。
第二层的“濯清涟”主身法。
她最初在槐树下练,边练猫婆婆会在一旁观看。哪里出错石子就会飞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天,她身上没有一处不是青青紫紫。
随后她便开始在院子练。
院子里各处窜着铃铛,运着身法在其间穿梭,不得让铃铛响。
让董月娥佩服的是,明明她在自家院子,铃铛响了,隔壁的石头总能精准的砸到她头上。
第二层的最后是在村子里练。
每到晚上,猫婆婆便让她的两只黑猫追着她满村子跑。时不时还有经不住诱惑的村民窜出来,弄得她兼顾身法的同时手里的剑也不能放松。
在这么刻苦的训练下,第五个月,她顺利开始进行第三层“蕴莲华”。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之前发现的“气”里,有着许许多多的光点,五彩斑斓。
她需要做的是将这些光点尝试是引入体内。
剑法的修炼也正式摆上了明面。
剑法名为《三悲问佛》,三式三悲。
“悲白发”、“悲别离”、“悲怨憎”,三悲不得,怨念浮生。
大槐树下,她们的身影伫立。
猫婆婆说她没用过剑,但她随手捡起树枝便舞得虎虎生风。
她的《三悲问佛》此时此刻的董月娥只看出起承转合之间的利落干脆,杀意蔚然。
多年后,随着她剑道精进,再回忆那天才发觉,婆婆她每招每式都是执念平生,悲喜枉然。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个月。
某一日傍晚,天空的云层不是很厚,三人吃过晚饭,静静的待在槐树下消食。
“你们看……”无聊玩着自己头发的孟嫦突然指着远方的山顶,“那里有人。”
村子在山坳,蜿蜒的泊油路直直通上山顶,越过去就是外面的世界。
另外两人寻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远方的山顶,似乎有着几个小黑点。田小菊只能看到这么多。
董月娥自从引气入体后,也算是个练气二层修士,目力自然比一般人要远,
那里停着辆黑色的盒子样的东西,她知道那叫车,类似马儿一样是现代人的出行工具。
车旁边似乎站着什么人。
他们在遥遥的望着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