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一案疑点重重,御船在栾州多停靠了一日。
“姑娘在这儿坐一上午了,是在找什么人吗?”窗前风凉,丹朱取来一件桃红披风披在楚宜笑肩上。
楚宜笑没应声,视线穿过敞开的窗扇,能将进出御船的情况包揽眼底。突然,视线在渡口人群里打了个转,继而凝住——
“丹朱,我出去一趟,不必跟着!”
噔噔噔跑下楼梯,气还没喘匀,兜头便撞上了刚从衙署查案归来的墨无痕,生生将对方撞得倒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要是她跑得再快点,指不定能把墨无痕撞翻围栏摔下江去。
墨无痕“惊魂未定”倒了两口气:“楚三姑娘当心,臣伤着无事,伤着您事情可就大了。”
楚宜笑:?
一米八的大男人就这么弱不禁风说倒就倒?
“女子不可疾行。”方才跑得太急,没看见墨无痕身后还站着萧遇,他的脸色简直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晚自习溜号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楚宜笑迎着萧遇批评的目光,十分镇定道:“我方才好像看到神医了。”
墨无痕:?
哪儿来的神医?
萧遇:“人在哪儿?孤立刻派人去请!”
楚宜笑装模作样往岸边望了眼:“唔,跟丢了。”
墨无痕、萧遇:……
午后人们大多歇晌,街上行人寥寥,黄狗百无聊赖趴着舔爪。
时惊风一抹额头汗珠:“楚三姑娘,‘神医’真的是往这边来了吗?”
不知薛家一案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萧遇按着墨无痕不放人,只派了时惊风并三名太子府兵跟着护她周全,意思是有了神医消息再叫墨无痕过去也不迟。
“不确定……”
都怪墨无痕和萧遇,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她出门的时候回,害得她人跟丢了不说,还多了四个人形监控。
楚宜笑找了块阴凉地,想着坐会儿歇歇整理下思路,便听时惊风“呀”了一声,“那不是墨公子的阿弟吗?”
果然,地势最高处生长着一丛梅红色的小花,楚宜笑抬头的时候,只瞥见绿衣公子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瞬进了一旁小巷。
“跟上去看看。”
楚宜笑心道,今日宜出门,就连时惊风都在帮她!
神医什么的,墨无痕昨天就告诉她那是子虚乌有的。她今日出门,是因为看见了墨无言再次单独行动。墨无言从御船上岸后想都不想就往右拐,倘若是寻常逛街,怎么都要犹豫一会儿往哪儿走,可他却目的明确,一看就是有事在身。
那日她曾无意中听见墨家两兄弟的密谈,像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墨无言行迹诡异,墨无痕也在替他遮遮掩掩……楚宜笑猜,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在栾州!
尾随穿过一段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圆形地面凹陷下去,坑底是块圆形平台,往上是一圈一圈类似于看台的凸起,从整体的布局来看,像极了……罗马斗兽场!
隔着一堵土墙,另侧传来嘻嘻哈哈的交谈声,似乎是买卖没谈拢。没多时,墨无言的声音淡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楚宜笑探头一看,墨无言拐进另一条巷子,看样子是离开了。然而保险起见,她等了五六分钟,确定墨无言没有去而复返,这才抬步往外走,却被时惊风一把拉住:“楚三姑娘,还是戴上吧。”
想到对方身份成谜,楚宜笑没再坚持,接过帏帽戴好,从黄褐色的土墙后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面光洁且带有弧度的石墙,墙上凿有一间一间小室,铁栏做门。
见有生人,门内传来沙沙的声响,楚宜笑眼睁睁看着本该是关押野兽的牢笼里,一个个正值妙龄的女子,身穿单衣,手戴镣铐,悲戚地攀上铁栏,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小姐来买人?”人贩子向后一指,“可都是些上等货,公子少爷都好这口。小姐喜欢的咱们也有,在下头,个个都是容貌顶好的儿郎。小姐要不随小的去看看?”
顶好的货。
楚宜笑看着眼前的场景,那是一种与隔着屏幕看电视剧里所演剧本截然不同的感受。与其说是同情、可怜、厌恶、痛恨,倒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同处于一个时代,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
这种感受擒住她的五脏六腑,翻搅、揉搓,灭顶般的窒息感短暂屏蔽了所有感官。
楚宜笑长时间不说话,人贩子心里犯起了嘀咕,眼珠子滴溜一转,陪笑道:“来都来了,小姐不妨去看看?实不相瞒,县令公子今晚包了场,说要‘百里挑一’,等明儿小姐再来,就算想要,小的手里也没货了。”
“百里挑一?”楚宜笑迟钝地皱眉。
人贩子得意洋洋哼了声,“小姐不懂场上的规矩?不懂也没关系,晚上过来捧个场就什么都明白了。小的还是那句话,看中了别犹豫,趁早下手。”
“还挺神秘。”楚宜笑心道这莫不是什么营销手段,便没在意,“方才来的那位公子,也是要买人么?”
“他?谁知道来干什么。要买人,钱都没带。小的看他也不像个穷鬼,就说先把人带走,大不了小的派人跟他去府上取钱嘛。就这样他都不干,扭头就走,只说取完钱再来。他娘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这可真是怪了。
楚宜笑从左至右数了一遍,这里一共关押着八名女子,大多都是柔婉的少女,单有一位不太一样,她居三号房,肤色略黑,五官匀称精致,有种硬朗健康的美丽,眼窝陷得很深,不像是中原人。
其他女子的眼神,多是哀求,唯有她,在楚宜笑路过时低声说了句:“带我出去,我记你个大恩,日后必定报答。”
语气强势地像是在命令。
这种硬骨头,墨无痕啃不下来倒是挺正常的,莫非墨无言要找的人就是她?
楚宜笑站到平台边缘向下一看,从下到上工有六层,每层房间数不一,由上至下逐层增加。粗略算算,这个斗兽场里,少说也要关着百来号人。
“要是我把这些人全部买下来,需要多少钱?”楚宜笑问,“我说的,是‘全部’。”
人贩子眼前一亮,“呦,豪气!咱们这里,最贵的主儿身价近千两,最便宜的几个铜板就打发了。小姐要是诚心想要,小的也不多赚,一万八千两银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