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御医收回诊脉的手。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晚膳被动了手脚，此毒与娘娘体内之毒相冲撞，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至于嗓子……还请殿下恕臣无能为力。”
楚兰月整个人几乎是在瞬间僵住。
她微微张口，尝试像往日般发出几个音，甜美的、娇柔的、美好的嗓音曾经是那么容易就能拥有，而眼下，像是有人扼住了咽喉，不论她如何努力，那想象中的声音都只停留在脑海里，落入耳中的，是嘶哑如老妪的——
“啊、啊……”
双肩剧烈颤抖起来，她惊慌地扑向床榻边的母亲，泪珠控制不住，吧嗒吧嗒落下。
而母亲看着她，伸手抚摸她毛躁的鬓角，动作是那样轻柔。但母亲的双眼却平静如常，好似一湖冰封的水，再没有什么能使其泛起片刻的涟漪。
“啊啊——啊？啊啊！啊——”楚兰月崩溃了。
楚耀也不似先前那般关切。他沉脸站在旁边，眉头紧蹙，许久才松开紧咬的齿关，逸出一声无力回天的叹息。
身有残疾者不可为国母。
楚兰月，废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丹朱咬牙低声骂了句，没逃过楚宜笑的耳朵。
常人见此场景必然心生怜悯，毕竟好好一个姑娘成了哑巴，大好前途一并葬送，叫谁谁不说一句“可惜”。
但观丹朱神色，她大抵只觉得“解气”。
“楚兰月与你有仇吗？”楚宜笑站得远，主仆俩悄咪咪说话没人能听见。
丹朱道：“早些年她总跟姑娘对着干，没事就去老爷夫人那儿说嘴，把姑娘害得那样惨。从那以后姑娘就不怎么说话了，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在好了，老天爷开眼收拾恶人，奴婢就是高兴！”
楚宜笑微怔。楚兰月把原主欺负得自闭说不出话？竟有这事？
老天开眼、因果报应，所有玄学的背后必然有着人为的痕迹。
毒哑楚兰月，还是在她获封太子妃之后。下毒之人究竟是冲着楚兰月，还是那个太子妃的位置？
【果然啊，太子妃之位就是催命符，谁沾谁倒霉。】楚宜笑感叹。
系统一桶冷水浇下来，【楚兰月被废，你该登台了。】
楚宜笑：！！！
对啊，她怎么忘了，历史上的太子妃一直都是楚家的三姑娘啊……
“传令下去彻查此事，胆敢在孤面前毒害太子妃，必不能轻饶！”萧遇厉声道。
楚兰月已经哭晕过去了，墨无痕斜靠着窗棱打了个哈欠，无意中对上楚宜笑的目光，向她投以一个微笑。
或许是从相识起墨无痕总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事，楚宜笑对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安。仿佛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她都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那颗高悬的心，慢慢落了地。
时惊风办事很是雷厉风行。
没出半个时辰，上上下下都被盘问个遍。末了，他揪着一个管庖厨的小杂役来到萧遇面前：“殿下，这人说曾见太子妃身边的芳草鬼鬼祟祟。”
芳草被上了拶子，十指血肉模糊，汗水浇湿了鬓发，她哆嗦着道：“殿下明鉴，奴婢没有害、害太子妃。”
“那你在庖厨鬼鬼祟祟做什么！”萧遇冷道。
芳草张了数次口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时惊风面色一沉，扣紧她的双手往地面一按，刀鞘重重砸了上去——
“啊——”惨叫声直冲云霄，十指钻心，楚宜笑看着都疼，芳草捱不过三秒就招了，“是太子妃！太子妃叫奴婢往三姑娘的药膳里下砒霜！”
众人脸色一变，万没想到能审出这等事来。
楚宜笑还恍惚自己是不是在阎王殿里转了一圈，萧遇早已疾步走到榻前，不顾楚兰月尚在昏迷，抓了她的头发用力撞向床板——
砰！
楚兰月喘着粗气惊醒，睁眼便对上萧遇怒火喷薄的双眼。
“尔敢毒害楚楚？”
刚清醒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掩饰不住的恐慌在眼中泛滥，萧遇一看就明白了，用力将她往地上一掼，楚兰月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呜咽着伸手扒拉萧遇的衣角，却被对方嫌弃地甩开。
若说先前还顾念着父女之情，眼下见萧遇动怒，楚耀立刻明白自己该如何站队，当场一巴掌递上去，打得楚兰月彻底掉下了榻。
“谋害亲妹，本官怎就生了你这个孽障！此事涉及良娣安危，如何处置但凭殿下吩咐，无需顾忌老夫。”
“呜呜——”楚兰月呜咽着摇头，如果她还能发声，这两个音节叫的必然是：父亲。
她不明白，为何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会把她抛弃的，如此决绝。
有了砒霜一事，楚兰月究竟为何会哑，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萧遇下了口谕，楚兰月立即押送回金陵，贬为庶人，扔去掖庭自生自灭。
“无痕。”临走，萧遇忽然道，“孤有话问你。”
江风皓月，涛声猿鸣。
【你怎么了？】系统担忧道。
从楚兰月房里出来，楚宜笑没有立刻回屋，她站在船头，两手握着围栏，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腥味钻进鼻腔，大自然的味道具有安抚的功效，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她噗噗拍拍脸颊：【没事，就是刚刚才意识到，我真的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而已，嗯……有点难以接受。】
在这个时代，父权、夫权、君权，它们可以随意越过法制与道德，毁灭你的人格与尊严。
对他们来说，真相、公平，比起自己的喜恶，统统都不重要。可偏偏你想要挣扎自救，却发现四顾茫然，无路可走。
【我不喜欢楚兰月，她把求而不得的怨怼施加在我的身上，这很不公平。她不该对我下毒，杀人者偿命，杀人未遂也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但绝不应该像今晚这样，没有法庭，没有审判，没有量刑，而是就这么随意定罪……】楚宜笑望着星空，浩瀚宇宙是那样的遥远，【系统，我很怕。】
如果有一天萧遇厌弃她了，墨无痕也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她该如何？
弱者，早晚是会被淘汰的。
“楚兰月的事，你做得很好，不枉孤看重你。”
萧遇亲手点亮房中烛火，盏盏明灯亮起，在朱红墙壁投下两道模糊的影。
墨无痕面色平静：“回京后，皇后怕是会发难。”
皇后不喜庶女，否则萧遇也不会暂时妥协立楚兰月为正妃，再以墨无痕之手将其除之。
“孤此生，非楚楚不娶。母后既要孤娶嫡女，来一个，孤便杀一个，来一对，孤便杀一双。”火光跳跃在他的眼里，他抬手推开窗，冷风呼啸着灌入，“你也不必担心母后会向你发难，孤会帮你处理好一切。”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替罪羊。
墨无痕觉得萧遇十分有意思，他轻笑了声，道：“殿下既然想到了皇后会对臣发难，就没想到，今日咱们能无声无息废了楚兰月，日后皇后也能无声无息将楚三姑娘灭口？
拶子：夹手的刑具，常用于女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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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