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诚回答得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原本准备长篇大论的何继明，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吃吗？”易诚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嗯？”何继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好吃，不过火都灭了。”
加热的火灭了，鱼也被店里的冷气吹得有些凉，易诚却突然又有了胃口。
“没事。”易诚举着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依旧辛辣无比，但似乎凉掉之后，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下咽。易诚一连吃了好几口，等何继明把杯子推过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辣意在喉间喷薄。
“谢……”易诚嗓子都有些哑。
何继明不禁心疼，伸手去拿他的筷子，劝说道：“别吃了。”
“啊？什么？”易诚红着眼看向何继明，神情呆滞，显然是被辣懵了。
何继明扔下一句“等我”，便跑了出去。易诚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想：应该不至于这个话题没谈拢，何继明就直接跑路吧？
十分钟后，何继明又跑了回来，拎着几杯饮料放在易诚面前。
易诚抬头看他，何继明额头上还带着大颗大颗的汗水，递过来地牛奶却冰凉得冒着水珠。
“牛奶，解辣。”
“谢谢。”易诚接过，心情顿时又变得好起来。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甚至随着离出成绩时间的推进而愈演愈烈。
何继明几次尝试着开启话题，但易诚的答案似乎都不曾改变，直到双方都开始不耐烦，这个话题逐渐成为禁忌。可有了禁忌之后，原本的轻松和愉悦不复存在，只有焦躁和不安。
连带着初尝爱恋的喜悦，也变得黯然失色。
等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后，这种情绪被推向了顶峰，他们不得不从半冷战状态中刚走出来，不得不选择面对。
“易诚，我想和你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下。”
易诚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只得答应下来。两人最后去了咖啡馆背后的一片小花园，出成绩后来学校听志愿指导的压根儿没多少人，现在更是几乎走得一干二净了，四周空空荡荡。易诚随便把书包扔在地上，靠在墙边看着何继明：“谈谈吧。”
何继明瞥了他一眼，说：“我看了几所学校，以你的成绩，应该都不成问题。”
“哪儿的？”易诚想也不想的开口，回答道：“我学校已经选好了。”
……
“你甚至都没有想要沟通解决的意思。”何继明终于放弃了沟通，看向易诚的眼神里满是失望。
“你不也是一样？”易诚反问。
“我当然不一样，我想好了关于我们以后的种种可能，还有很多种方案，但是你连听都没听，就全盘否定了。”
“建立在我一定要离开的基础上吗？”
何继明哑然，和愤怒生气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被戳穿的尴尬。
易诚说的对，不管他做了多少种设想和准备，所有选项都是建立在让易诚跟着他离开的前提之下，区别仅在于离开的早晚。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易诚嗤笑一声，说：“都一样的，人总是会为自己着想更多一点。你把自己放在更高的位置，理所应当地做了决定，最后还告诉我，是我来否定一切选择。”
“对。”何继明沉默片刻，抬起头看向易诚，面色平静：“这破越州有什么好待的？这里狭隘市井，一眼能看到所有人的前途，你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比我还要了解。所有世俗条例都藏在村口巷尾，邻居间的言谈之中。”
“国外，甚至一些更大的城市，都会对同性恋更包容，这是你无法反驳的事实。”
易诚脸色一冷，说：“我不是同性恋。”
何继明：“那我们现在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何继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身边都是你认识多年的朋友同学，看着你长大的家人亲戚，你怎么去面对他们的眼光？”
“我为人坦荡，有什么害怕不敢去面对的？”
“你敢和他们说你是个同性恋吗？”
“去你妈的同性恋！”易诚下意识地朝何继明挥了一拳，两眼发红。
那些曾经让人心动无比的暧昧和喜欢，这时候似乎只带来了难堪和不被信任的屈辱。怒意肆无忌惮地席卷而来，还伴随着自己似乎从未被对方放在平等位置去考虑的失望，连带着自己的那份喜欢和期待，都变得可笑起来。
我们为对方没有考虑到自己而生气，即使自己也是这样。
等两败俱伤躺在地上的时候，怒意悄无声息地开始退却，心里反而只剩下了难过。
好像这份喜欢也不过如此的难过。
何继明拎着书包起身，把书包甩在肩头，平静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易诚看着他，对方的形象突然和二模过后两人第一次在校园里打架时重合了起来。
何继明似乎向来都是这样，不管多么狼狈，自始至终都会保持着那股莫名的优越和独特。
他天生有更好的环境和未来，所以一直和越州格格不入。
“易诚。”何继明居高临下地看着易诚，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你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呵。”易诚把手抬起放在眼睛上，莫名地笑了起来。
他和何继明之间，或许有很多种解决方案，但没想到两人都选择了最差的方式。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少到甚至没能来得及示弱投降。他们互相喜欢的时间也少，少到都没来得及认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模样。
以至于喜欢，在自尊和自我之间，变得不值一提。
填好志愿之后，所有人短暂地消极了一阵，很快又恢复过来。施明钰作为班长，甚至还开始组织最后一次聚会。不过易诚那时候已经开始去了厂里上班，时间非常不自由，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
施明钰相当遗憾，发消息过来：我还找了程然她们班的人，之前因为我和她的事情，害得你们凑一块儿打架，很抱歉。
易诚愣了下神，随即才反应过来，程然就是施眀钰之前的那个室友，两人竟然又和好了。
易诚：没事，都八百年前的黄历了。
施明钰：不过你真不来啊？他们那边缺个何继明，我们这边缺个你，彻底没帅哥坐镇了。
施明钰：说起来，何继明这人其实也不错，就是已经毕业了，不然说不定还能成为好朋友。
即使他和何继明的关系已经经历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最后在旁边人的眼里看来，他们俩还是不怎么熟悉。不管是他还是何继明，似乎从一开始，都有意识地在避讳。
也好，少掉了现在多余解释的麻烦。
易诚：真不去，以后找时间请你俩吃饭。
易诚：反正我一直在越州。
施明钰：好吧，那我到时候拍视频给你看。
易诚：谢谢。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施明钰的确发了一堆视频给易诚，易诚一直忙着没时间回复，等到后来闲下来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儿，百无聊赖地点开视频挨个儿去看。
画质又差，信号也卡顿，一堆视频缓存半天才能点开，内容也没什么意思。易诚点开了好几个，没想到在最后一个视频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KTV的灯光昏暗，易诚还是一眼认出了何继明。
他拿着话筒坐在沙发角落，斜靠着墙壁，灯光晦暗不明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背景音乐混杂在一片吵闹声中，原本极具辨识力的声音，也变得混沌不清。
易诚把声音往上调了几度，总算是听清楚他在唱的内容。
我总是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易诚靠在满是酸臭味的坯布卷上，看着眼前的蒸汽氤氲，热意从眼眶里涌出。说不出来自己是何种心态，他发了消息给施明钰：何继明也在？
施明钰难得晚睡，看到消息马上回了过来：是啊，原本说不来的，快结束时还是来了，真是意外。
施明钰：没想到他唱歌还挺好听的，不过以后见到的次数应该会很少。他前几天好像就去国外旅游了，估计要等开学才能回来，也不知道他考上了什么学校，不会直接出国了吧？
易诚拿着手机，没回复，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跑出车间。
工厂外的空气依旧炽热得不行，没有混杂着各种纱线面料刺鼻的味道，没有滚烫到让人难受的水蒸气，也没有一直轰鸣的机器声。易诚蹲在路边，恍惚得仿佛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他按了接听，说不上来自己怀着什么期待，但在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时，的确又失落了起来。
电话是带他的师傅打过来的，夜班找不着人，以为他偷摸去找地方睡觉了。
“没，我在外面。”易诚说完，想了想又解释：“里面太热了。”
师傅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啧，年轻人果然是娇气啊。机器停了，我还寻思让你来帮帮忙呢，那你就歇着吧。”
“我现在回来。”易诚起身，说：“我歇好了。”
走到车间门口时，易诚往外看了一眼，厂区的空气混浊，夜空里常年看不到星星，只剩下一轮圆月孤独而又寂寞地挂在天上，随即，易诚转身进了车间。
他想，他和何继明终于算是彻底结束了。
啊，我好爱“各有各的选择，不得不分手，但最后还是又回到一条路上来”这种设定
奈何笔力有限……哭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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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