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诚后来想过无数次，如果当时给他和何继明的时间再多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争吵。
满打满算，他们也不过才认识了三个月，在一起不到三个星期，甚至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激烈的互相不理解之中。
矛盾所在点相当简单粗暴，易诚没想过要离开，何继明也没想过留下。。
这是他们各自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计划并且坚定的事情，即使在两人互表心意之后，也不曾改变。
相遇得太迟，以至于还没开始尝试着把对方划进自己的人生里，就要被迫做出选择。
“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舒云芳夹了块肉放在易诚碗里问道。
“月底，还有半个月。”
“我怎么记得你前两天就问过。”易康皱着眉，说：“他还说自己考得挺好，反正就读市里，没什么问题。”
“哦。”舒云芳表情有些茫然，随即笑了起来，说：“我给忘了，就记得有个大概的时间。”
厂里最近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高考，大家都知道她家里有个高考生，时不时地就会问上两句。比起厂里很多人的孩子来说，易诚算得上是非常省心的了，每次别人提起都会流露出羡慕的眼神，这让舒云芳很受用。可是单问问成绩和目标，她还能回答得上来，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他们工作实在是太忙太累，平时根本没办法放太多精力在易诚身上。
舒云芳抬头看了一眼正埋头吃饭的易诚，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原来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吵闹的小孩儿，早已逐渐长大，现在站起来比她和易康都要高。
是个大人了。
“最近都是夜班，伤身。”易诚飞快地扒着碗里的饭，声音有些含糊：“多睡点儿觉，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易康：“算了，做个饭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和你妈妈都排好班的，用不着你横插一脚。好不容易考完试，就好好在家待着休息吧，和你那些同学好好聚聚。”
舒云芳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冷声道：“有什么好聚的。”
易诚愣了下，难得听到舒云芳这么生硬的语气，一下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易康也有些不赞同，说道：“虽然是在这儿上学，但毕业后总归不是那么容易能见着的，多聚聚怎么了。”
舒云芳没搭茬，转头看向易诚，说：“我在服装厂给你问到个暑假工的活儿，提前去体验体验，这几天就能过去上班儿。”
“你也太着急了点，孩子这才刚放假没几天呢。”
“反正总是要去的，早点儿去早点儿学。现在看着还早，扭头他去上了大学又很快毕业了。提前学点儿，积累经验，毕业了就能直接出去单干，不然还得找个公司去受几年气。老孙家那女儿不就是？还实习着呢，就开始去跑业务了，听说最近接了个大订单，估计能挣不少钱。”
“嘁，你还和老孙比，老孙人那是自己就弄了个公司。”
“我是弄不了公司，可钱这不是给他在攒着的？。”
“我吃饱了。”易诚终于把饭塞完，放下筷子转身就走。
“怎么吃这么少，我看你胃口不太好啊这几天。”易康有些小声地问了句。舒云芳让他别管这么多，然后才又朝易诚喊道：“那你打算歇到什么时候去厂里啊？”
易诚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扯着嗓子回应：“不去——”
何继明：我到了。
易诚看到屏幕亮起，马上拿着手机就冲到窗户前，果不其然，何继明已经站在楼下了，正举着手机冲他挥手。
易诚：等我，马上到。
明明对方就在楼下，明明马上就能下楼见他，可就这片刻的工夫，易诚也忍不住要给何继明回个信息。
何继明：嗯，我等你。
易诚发了个表情过去，随手抓上钥匙便准备出门。
客厅里舒云芳他们还没吃完，见易诚出来，便问道：“又出去啊？”
“嗯，见同学。”易诚应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那么急躁。
“又是那个同学？”舒云芳眉头紧皱，说：“怎么天天凑一块儿。”
“什么那个同学？”易康倒十分无所谓，说：“人同学要是考上不同学校，以后在不同地方发展，这不是见一次少一次啊。我说你真的是，现在怎么越管越宽了？”
舒云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你管得不宽？”
易诚趁两人忙着拌嘴，偷摸溜了出来。
正值酷暑，即使是傍晚，外面的空气也燥热得让人有些呼吸不畅，易诚原本还挺高昂的兴致被压下去不少。只不过在见到何继明后，心情又被往上拉了拉。
“你怎么吃这么快？”何继明看到人来，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我得等一会儿呢。”
何继明和易诚这几天几乎都一直腻在一块儿，只有舒云芳他们上夜班的时候，易诚才会装模作样地白天待在家里，傍晚才出门。今天原本约好一起去吃烤肉，结果临出门易诚被舒云芳叫着一定要先吃饭，但那会儿何继明都已经在半路了。
“他们总念叨，不爱听，赶紧塞完了就出来，最后我妈还给我夹了块肉，喝了好大一口水才把腻味劲儿给压下去。”
“哦——”何继明长长地哦了一声，易诚看着他，问道：“你哦什么？”
“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在楼下等着，所以才赶紧下来的。”何继明转身上了车，佯装无所谓地开口：“算了，上车吧。”
易诚哑然，摸了摸鼻子，说：“当然也有这个原因。”
“什么？”何继明转头看他，像是没听清。
“主要还是这个原因。”易诚回答完，飞速跳上车，脚一蹬就往前窜出老远。何继明跟在他身后，乐得十分嚣张。
易诚刚吃了饭，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吃不下其他的，两人只得又改了主意去吃烤鱼。
“反正我不吃，你可以多放辣。”易诚相当慷慨，说：“让老板放个几斤辣椒。”
“我又不是傻子，还往死里折腾自己么。”何继明说着，看了易诚一眼，飞快说道：“还是你想谋杀亲夫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非常轻，但坐在对面的易诚还是听到了。他瞪着眼睛看向何继明，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傻逼。”易诚骂了一句，他有些别扭，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可心里又有些止不住的窃喜。
“怎么，不是吗？”
不是什么？
何继明没说，可易诚就是知道。
“不是。”易诚清了清嗓子，神情认真：“我只是正直善良，优秀的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
来上菜的服务员正好听到易诚的话，即使低着头也没藏住上扬的嘴角。
见状，何继明乐得更欢了，一字一句地重复易诚刚才说的话：“正直善良，优秀的二十一世纪……”
“傻逼。”易诚在桌下踹了何继明一脚，何继明伸腿回防，两人裸//露着的小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猝不及防贴在一起，易诚和何继明顿时神色一滞，不约而同地都收敛了嬉闹，可到底谁都没把腿给挪开。
服务员把火点好，离开的时候朝两人微笑：“两位请慢用。”
“啊，谢……谢谢。”易诚下意识地应了一句，瞪着眼睛看向何继明，何继明马上也跟着回答：“谢谢。”
烤鱼在盘里噼里啪啦煮开，四溢的雾气里似乎都带上了辣椒的味道。易诚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和何继明对视，说：“吃啊，你怎么不吃？”
何继明反问：“你呢，你怎么不吃？”
“……”易诚无语：“我本来就不吃。”
何继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拿起筷子开吃。易诚没其他事做，腿上的触感顿时变得格外强烈起来。
何继明和他常年骑车，小腿肌肉相当发达，即使只是这么轻轻地贴在一起，易诚都感受到了对方结实而又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跟在何继明身后骑车的时候就总看到，甚至两人还幼稚地比了比谁的线条更清晰。
何继明样貌好身材好，易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但真实感受到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易诚突然生出了想去摸一摸的想法，伴随着不知道在心底愈演愈烈的悸动。
但这个念头仅存在了一瞬，随即他便感受到何继明在他腿上轻轻地蹭了蹭。
……
蹭了蹭。
易诚下意识往后一撤，猛地一下撞上身后的椅背，椅子在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刚才的服务员张望着又看了他们几眼。
“不好意思。”易诚轻声说道。
“不好意思。”何继明也道歉。
“我……”易诚张了张嘴，他想说点什么，可又的确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少年心热，那些原本只存在于黑夜的情//欲骤然汹涌而来，肆无忌惮地在心底翻腾燃烧。烧得人口干舌燥，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凶狠。
“这家店的辣椒可能不要钱。”何继明突然说道。
“什么？”易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很辣，你尝尝吗？”
“哦。”易诚没来得及多想，夹了一块，辛辣的随即在舌尖爆炸开来。
“你……我靠啊！”易诚甚至都来不及骂他，猛灌了好几口水后，脸上的热意都没消退下去。
“不好意思。”何继明又正式地道了一次歉。
易诚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算了。”
“我爸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何继明慢条斯理地开口。
“啊？说什么了？”
何继明的父母在某些方面，和舒云芳他们非常相似，心大得不行。把何继明送回来读书之后，并没有过多照顾，甚至连考试也没回来看一眼。何继明主动提起他父母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问我考得怎么样，之前一直没时间也不敢马上问给我压力，再加上时差，所以拖到现在才问。”
易诚乐了，说：“看来和我妈半斤八两，我妈前两天才问过，结果忘了，刚出门前又问我来着。”
“都不知道他们这到底算不算关心。”
“而且考之前还说去等我来着，结果后来她还把这事儿给忘了。”易诚说到这儿还有些心虚，那天他和何继明在校园里腻腻歪歪，都忘了舒云芳还在外面等着这茬。好在对方压根儿没来，不然他还真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交待。
何继明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况，两人刚刚互通心意，恨不得马上表露所有，可又碍于还在校园，不能表露过多。他和易诚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好在，这里不是校园，他们也不用再顾虑。
“我妈他们让我高考成绩出来填好志愿后，出去一趟。”乐完了，何继明又把话题转到正事儿上，有些犹豫地看了易诚一眼，问道：“你和我一起去吗？”
“算了。”易诚皱眉，说：“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出门前我妈还在说和厂里打好招呼了，让我过去跟着打暑假工。”
“打暑假工？”
“是啊，早晚都是要学的，早学早上手。”
“你……”何继明沉默了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易诚，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儿？”
“没有。”几乎不带任何犹豫的，易诚回答说道。